烛尽月隐,鸦走鸡鸣,东方将白。
昆吾山,长青派,静心阁内。
一排排巍峨的书架,高耸入顶,直逼房梁,它们皆由上等木材精心雕琢而成,如林立的山峦,绵延不绝,仿佛要将整个房间撑满。
书架与书架之间,仅留下条条狭窄的过道,在过道拐角处,席地而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
尚知予合上最后一宗卷轴,心绪不宁地扶额。他的双眉不展,心中烦意更深,因为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尚知予又是一夜未眠。
“掌门,昆吾山下发现了一位女性的尸体。”一弟子向他汇报。
尚知予抬眼,“可确认其身份?”
“身穿我长青道袍,像是教内弟子。”
“教内近日可有人失踪的?”
“没有,除了几日前逃跑的苒谷外……现在刚到晨起更衣的时辰,弟子还没来得及叫苒谷的昔日同门进行指认。”
“带我去看看。”尚知予披上皓色外氅?,道。
尚知予上下身一色,羊毛制的皓?色外氅?里素色锦袍,腰间佩戴着古墨玉玉佩,黑发束起以镶玉鎏金冠固定着,更显其面容冷淡。
“就是这里了。”
一个少女素脸朝天,穿着宽大白色道服,安详地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不必叫那些弟子来了,这就是苒谷,我对她有些印象。”尚知予只瞥了一眼,道,“苒谷的底细可查清楚了?”
“回掌门,此女原名桂然,乃五毒派剑宗舞阳座下第二任弟子,化名苒谷于半年前春夏之交招收混入我教。”
“……五毒派么?”尚知予喃喃道。
“掌门,可恨那魔教贼心不死,竟想对我长青一脉出手,弟子建议何不借此机会把那些龟缩在白鹤山上的魔教余孽一锅端了?”
尚知予不答,抬手轻轻拂去苒谷身上的尘土
“这倒像是无相掌法。”他修长的手指停在苒谷的肩处。
少女肩处一片嫣红,肩胛筋肉全碎,血迹染遍了地里半仞长。
此言一出,身后的两个弟子瞬间闭上了嘴,甚至紧张兮兮地大气都不敢出。
掌门近日与无相派的闹得很不愉快,这些事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两个二人是知道的。
那次是他们掌门受邀赴会,本来是件美事,帘后一位无相派长老不知与掌门说了什么,两人开始争执,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摔碗砸盆的声音,这种变故让他们二人呆愣在了原处,他们印象中掌门很少发火,最多冷言几句,不多久,只见他们掌门黑着脸推门而出,带着他们二人回去了。
旁侧的草丛微动。
“出来。”尚知予收回手,冷冷地看向草丛。
“咳……掌门师兄莫怪,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草丛后走一个穿着白色道服的男子,他身形矮小清瘦,但唇瓣含笑,五官讨巧,像是话本子里的风流小生。
“无妨,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尚知予道。
“见过莫长老。”尚知予身后的弟子作揖道。
“非尘?你来做什么?”尚知予问。
“回掌门师兄,小弟近日看地下深牢里有异动,怀疑那个老不死的又在盘算着什么,来找师兄商量对策。”
“知道了。”尚知予。
莫非尘看向尚知予身后的弟子,“以后细作意外死的小事情就不要再麻烦掌门师兄了,一天天这么些事,怎么忙得过来。”
“是。”
……
舞七送商文轩回阁后,天都快亮了,她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裳,李琥就来敲她房门了。
“走吧,今日随我走镖。”
一开门,舞七被耀眼的阳光刺得微眯眼睛。
“哦……好。”她反应慢了半拍。
路上李琥兴奋个不停,舞七则兴致缺缺。
“你之前来过盛京吗?”
“没有。”舞七打了一个哈欠,眼下乌青明显。
“盛京虽不及浔阳繁奢,但贵在一个中转之城,离京都永康不过二百里地。”
“京都永康?”舞七想起了大师姐怀云,怀云只比舞七大几岁,小时候爱跟跟舞玖打闹,明面上欺负他,但次次都微红着脸,眼神躲闪,语气娇嗔,舞七就心领神会地不去打扰两人的好事。
她以为怀云是爱慕过舞玖的,暗戳戳地撮合过两人,直到师父告诉她怀云大师姐去了宫中做妃子。
“怀云在京都永康执行任务时,偶遇了天子,她醉心于天子英姿,弃门派于不顾,甘愿久居于宫墙之下。”师父这样道。
“……”舞七起初还小,不太理解其中含义,只明白再也见不到怀云师姐了,为此她偷偷地难过了小半年。渐渐明白其中道理是一天冰水拉着她讲悄悄话。
“七师姐,你有心悦之人吗?”
“没有。”
“啊……那蛮可惜的。”冰水朱唇贴近舞七的耳畔,“我有。”
冰水未明说她心属之人,但舞七隐隐能猜到是谁。
在课上冰水神思恍惚,闲处也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看向某处。这些变化舞七看在眼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不理解。
倘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般浑浑噩噩的话,她宁愿不要喜欢上任何人。
大师姐怀云之后就从白鹤山消失了,一直到如今。若有机会到京都永康,能不能想办法进宫见到怀云师姐一面呢?舞七胡思乱想。
“天子脚下,大元国都啊!我只去过两三次,街上的窈窕红粉数不胜数,真怀念啊。”
路上没有遇见什么山贼坏盗,就是木车颠得惊人,到盛京时舞七已经完全撑不住,实在想吐。
“呕呕。”她扶着路边的树干呕。
之前只是精神萎靡,现在好了,身体也不舒服了。
“你这体质,还是不行啊。”李琥在一旁摇头。
他们要去的是盛京春兰路陈府,车离很远便看到陈府门口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腾云祥纹的花袍,头上是镂空雕花的银冠,男人一脸慈意,温和的笑容饱满而融洽。
他笑眯眯地拦住了舞七李琥两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陈某平时最爱收藏些古玩珍宝,但又怕山道的土匪野贼惦记,这次多亏了你们护佑。”
果真是陈老爷。
“陈老爷哪里的话,这是我们镖师应尽的职责。”李琥道。
“你们在盛京可有落脚之处?”陈老爷似是不经意间问。
“没有,我们二人刚到盛京,等下寻个客栈。”
“去什么客栈呀,留在陈府不好吗?还能给两位小少侠省了冤枉钱。”
“那怎么行呢?太麻烦陈老爷了,我们还有……”舞七推脱。
“怎地,你话如此,是不给陈某人面子吗?”
“这……”舞七与李琥面面相觑。
“哎呀,你们就不用客气了。”陈老爷直接上手拽住舞七和李琥。
“……”舞七李琥不再反抗,默默跟其身后。
尽管疑心大增,但盛情难却,他们就留在了李家。
但舞七很快后悔了。
她记事以来吃了一顿最难以下咽的饭。
不是饭多难吃,而是她不擅长与刚认识的人谈南聊北,尤其是年龄大她许多的,在山里生活十六年的习惯让舞七对年长者更多的是远远的敬意,而不是敞开心扉。
陈老爷涨红着脸在吹嘘自己年轻时的种种趣事,陈夫人和李琥在一旁时不时地高声附和着,舞七如坐针毡,心里暗暗佩服刚才还手足无措的李琥竟能很快融入其中。
舞七思绪飞到九霄云外,眼神无意识地落到陈老爷的指间。他的手指短粗,指节臃肿,尾指佩戴着一枚碧绿的指环,指环上缠绕着玄色的云气纹图案。
陈老爷注意到舞七的目光,洒脱地去下他的碧绿指环,紧接着舞七看到男子唯有尾指厚厚的一层老茧,其他指间却没有。
“怎么?这位沉默的小少侠很喜欢陈某的指环?”陈老爷示意道。
“很好看。”舞七腼腆微笑。
“哈哈!”陈老爷大笑,“小少侠再喜欢恐怕陈某都不能割爱了,它跟了陈某几十年,有感情了。”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陈老爷很有眼光,与老爷很相配,并无别的意思。”舞七道,“陈老爷,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呀?”她岔开了话题。
“不瞒你说,我自幼是习武的,苦练过十年武艺,只为圆自己一个武侠梦。”
“这样啊,那您有没有读过书呢?”
“没有,识字读书此等文人风雅我都不感兴趣,我家的账都是夫人管的,我从来没碰过哈哈!”言罢陈老爷揽了揽陈夫人的肩膀。
陈夫人则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家老爷。
“……”舞七心头猛地一跳,但在面上未表现出来。
她更没什么胃口了,草草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住了,便低眉垂眸,慢条斯理地小口酌杯中的苦茶。
李琥像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吃完了好几碗米饭。
“慢点,又没人抢你的。”看着李琥满脸的油腻,舞七忍不住递给他手巾。
“多谢。”李琥胡乱擦了两下。
“要不是你二人都是小兄弟,我看着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呢哈哈!”陈老爷打趣道。
“咳咳。”舞七被茶水一呛。
李琥更是油脸一红,半晌嘀咕了一句,“我才不喜欢他那种粗人呢,我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
舞七狠狠剜了他一眼。
吃饱喝足后,客家给他俩腾了一个房间,李琥困意已深,躺在床褥上不过半柱香便呼呼大睡了。
“真跟猪一样。”舞七看着鼾声如雷的李琥,以及被李琥霸占一大半的床位,叹了口气后决定打地铺。
窗户有异动,舞七打开窗户,一只赤色小鸟飞了进来。
信鸽可捕捉到她的气息,无论她身在何处,都得以跟师父联系。
“桂然死了,你先待在浔阳,没有下一步命令,不可轻举妄动。”信上只有这样一句话。
桂然师姐?死了?
舞七陷入沉思。
舞七与桂然师姐平日里交集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陌生,她仅存的印象中桂然师姐总是沉默寡言的,吃饭习武也是独来独往。
是谁杀了她?长青派?她混入长青派的事被发现了?然后被长青派灭了口?舞七下山就是为了与桂然师姐汇合,现在桂然师姐死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知道了师父,我从旁听来尚知予是长青派掌门,真假不知。”她收起乱糟糟的想法,简短地回道,只将近日最为重要的事情写了上去。
把小鸟放飞后,舞七又开始思考今天的事情。
运到的几箱古玩珍宝,陈老爷都不曾令下人清点,就不怕少了什么?说到下人,陈府也算不小的府邸了,一路上,舞七竟然没见到一个下人。更奇怪的是陈老爷尾指上的茧,按理来说,习武之人不会单在尾指有茧,只有长期握笔的书生才会独在此处成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等我睡醒再说。”舞七被一桩桩事件压得喘不过来气,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合上被衾入眠。
……
“舞七!醒醒!舞七!”
舞七睡得正香,被李琥摇醒了。
“怎么了……”舞七揉眼睛。
“李老爷跟李夫人死了!”李琥煞白着脸。
“什么?!”
李琥拉着她跌跌撞撞跑向陈夫妇的房间,一进门,只见两具无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头颅支撑的脖颈处显得格外空洞,红褐入黑的洞口仿佛能吞噬万千,从身形上分辨是李老爷和李夫人。
舞七心中浮现不祥之兆,她拉着李琥便要从大门出去。
门房被上锁了,根本推不开。
“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里,直接破门而出吧!”李琥提议。
“等等,先回去一下。”舞七觉得不太对劲。
为什么李老爷和李夫人被人砍去头呢?砍头更像是在隐藏原来的身份。
回到尸体的房间,舞七审视这俩具尸体。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男性尸体的手指上,鬼使神差的,她把指环给去了下来。
李琥见状,大怒:“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贪恋财宝?!武七你还是人吗?!我真看错你了!”
“闭嘴!”舞七烦躁地打断他,盯着男子的尾指看,去掉指环后,男子的尾指光滑肥硕,没有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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