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岁安感受到他往自己耳后吹了口气,痒痒的,但他不想去挠,这会让他感觉放松,被搅乱的心绪也会慢慢平复下来。
“医馆里的人...或许是我的熟人。”
“熟人?”梵筠声眼睛一亮,就在戚岁安以为他会对这个‘熟人’刨根问底时,梵筠声十分愉悦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轻晃几下,道:“看来魔族也是有好人的呢。真好,至少我现在知道了,从前那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里,你并不是孤军奋战。否则,你可能都没办法坚持到现在,我们也不会......”
我们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这么说来,这位是恩人!嗯...去见恩人是不是应该带点什么伴手礼啊?”
他实在是个很会发散的人,却又说的全在点子上。
明明只是一个猜测,梵筠声却还是买了个玉佩,说早晚都会送出去的。
那间‘枫回堂’就坐落在前方的拐角。越是接近,嗅着医馆随风飘散而来的阵阵冷香,戚岁安对心中的猜测就越是肯定几分。
推开医馆虚掩着门,几个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提着药包出来,与他们擦肩而过。屋内冷色的烛光如月色般将他们几人笼罩在内。
提笔伏在桌案前的公子似乎还在忙碌,没有抬头,远远道:“抓药的话在右边凳子上稍等一下,看病的话,小病明日上午再来,急病近前来,我写完这页便替你们看。”
几人踏进门槛,走进堂内,戚岁安琢磨了会儿,道:“月枫叔。”
这称呼是他刚被融塑成功后,还是小孩子时叫的。魔族修行者,只要不是修习那些极端法术,容貌也不会见老,月枫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戚岁安如今再这么叫,便显得场面有些滑稽了。
月枫手中的毛笔狠狠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过桌前晃眼的白烛,既是热切又是不可置信。
最终目光落定,他才恍惚道:“岁安,竟真的是你...你,你竟还活着?”
这句话换别人听来必是冒犯,南荣锦听到的第一反应也是神色戒备。
而戚岁安却笑了,并非冷笑,似乎是真的很开心,“是啊,我还活着。戎族那些人,应该找我找得快疯了吧。”
月枫眼睛一红,丢下笔走入堂下,走到戚岁安面前,忙道:“你快走!走远些!这里到处都是戎族的眼线,你知道戎族那几个疯子一旦发现你的下落,你的那一步险棋便彻底废了。”
戚岁安知道,月枫是在说他在人界城墙上自爆的事。的确,站在月枫的角度上,戚岁安如今没死,那么当时的自爆很有可能就是他筹划好的脱身之计。既已成功脱身,如今又回到魔族地界附近,岂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功亏一篑?
可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想过。于是他如实道:“月枫叔,那并不是一步险棋,而是死棋。我当时,是真的一心求死。”
月枫哽了哽,想说什么,戚岁安却道:“不过,此时非彼时,我也...意料之外地活了下来。而现在我既然回来,自然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戚岁安不怎么说这些带点威胁意味的话,因为他不说话的样子就足够吓到很多人,再压低些声线,加上言语的恐吓,大概能成为止小儿夜啼那一类志怪传说里的主角。
也正因如此,当他说出这种话时,才显得格外真切。
月枫似乎冷静了点。戚岁安诞生之后,时常被拖去做一些令人作呕的实验,那么小的孩子,每日一身伤地被抬回来,昂着头,睁着黑紫色的眸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融塑’之事最初没有几个人知道,月枫作为月族第一长老的孩子,月族指定的接任者,被同族笑称同情心泛滥的怪胎,因为对此事知情且医术高明,自然而然成了活在阴影之下的小小魔君身边唯一的正向指引。
如今戚岁安摆脱了魔族的控制,身边也有了并肩的伙伴。
还好,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瞧我,自顾自着急。”他抹了下眼睛,看向身后几人,“岁安,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快,来这边坐着聊,我给你们倒茶。”
月枫看上去轻快了不少,只不过看着那月色倾斜的木门时顿了下,抬手隔空将门关上,低声念了几句,这才走过来落座。
“这附近原本有许多魔族出没,不过也就这几天,平日来来往往的那些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戚岁安问:“是戎族的人?”
“都有,立场有好有坏,不过会进我这枫回馆的,除了真的要看病的魔族人族,也就只有戎庶派来的人了。”
戚岁安点点头,随后向梵筠声二人解释,“戎庶,戎族现在的首领,‘融塑’是他父亲的想法,后来被狄部成功实现。”
梵筠声知道魔族的大致结构,戚岁安之前和他讲过几次。月、狄、戎三族共治,月族主和,与人间的治法类似,礼义尊卑、律法规章,这些用以约束人行为的东西在魔族之中只有月族遵循。魔族几乎全部的藏书都在月族地界。
狄族就像一支管束不力的军队,这里喊打那里喊杀,狄族过境之处必战火纷飞。族中少有的几个保守派也在几十年前彻底消亡。狄老板一支便是最后一支与月族来往密切的保守派,他死后,后人们纷纷转而效忠如今的狄长老,也正是那‘融塑’之法的缔造者之一。
南荣锦显然也做了功课,托着下巴道,“来之前我调阅了卷宗,记载上说,漆梧城的百姓十分厌恶排斥魔族,即便力量悬殊,表面上却无法一派和气。那月大夫你是如何在城中落脚,还开了这么一间医馆?”
他意有所指地往门口看了看,都这么晚了,他们刚刚进来时还有几个看病的百姓,加上月枫在案前奋笔疾书的阵仗,看来医馆平时都很忙碌。
月枫笑了笑,道:“四年前,我刚离开魔族地界,来到漆梧城时,其实就没有隐藏自己的魔族身份。那时常常有人朝我屋前,甚至我脸上丢东西,有时砸得重,我脸上立竿见影肿起一个鼓包。当晚我我抹上秘药,第二日就能恢复如初。昨日丢铁块的人见了,便会惊奇,时间一久,即使依旧排斥怀疑,我的医术却也传开了。”
“后来城里闹疫灾,别的医馆都容纳不下病患了,于是终于有居民壮着胆子推开了枫回馆的门。有一个,就会有十个、百个。每一个染了疫病的人回去喝了我开药都逐渐好转起来,我这医馆便也忙碌了起来。”
“说起来,有回连着通宵几日,实在累得没意识了,我在那案前趴着一睡就是三日,醒来时,几个常来医馆的病患正襟危坐地围着我,见我醒了,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似乎做到我想做的事了。”
“并非所有魔族都十恶不赦,人与魔也不是生来便对立两面。我成功融入了这里,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医术能够帮到有需要的百姓。”
梵筠声听了,觉得月枫这做法的底层逻辑与自己十分相像,袖子里握着那枚玉佩的手蠢蠢欲动,转念一想,街边随便买的玉佩若是拿出来又有点丢人,于是缩了回去,打算抽空再寻摸些更珍贵的东西送他。
戚岁安被他勾起了些早年记忆。月枫离开时,按人的年龄去算,他应该刚刚十四岁。
“是了。那时你便常常和狄长老、戎庶他们争辩。”
而吵过了那最激烈的一架后,月枫便与戎庶决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魔族。
他离开前偷偷塞给戚岁安很多静心止痛的香膏,正是医馆外围飘散的那股冷香的来源。
不过那个时候的戚岁安已经不太能感知疼痛了。
说到这个,月枫神色又沉痛了几分,“对不起...我走之后,你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了。可是我带不走你...”
“月枫叔,这与你无关。”
月枫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冷冷的调子。调的香膏是冷的,点的白烛的是冷的,唯独一颗心热切地过了头。尤其是出生在魔族那种地方。
若他没有月族接任者的身份,想必幼时的日子也不会比戚岁安好过到哪里。
过于善良的人,只要生活在有一点污糟的环境之下,都会异常痛苦。
“嗯...我知道。”很久没有人来和他回溯过往了,他意识到自己今晚确实太感性了些,赶紧正了正神,“你们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梵筠声道:“我们来调查魔族最近的异常动向。这件事...牵扯到地府一桩大案,有不少无辜魂魄被魔族劫持,如今不知所踪。而唯一的线索则指向了漆梧城。”
“魂魄被劫持...看来是要按捺不住了啊。这么说来,近几天漆梧城内魔族忽然消失大概也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怎么说?”
“我虽叛离魔族,却没有走远,就是因为漆梧城是受魔族迫害最严重的城池,他们每害一个,我便竭尽全力救一个。而如今魔族由戎族说了算,戎庶作为首领,自然知道我的踪迹。”
戚岁安皱眉打断他:“叛离魔族者会遭到无休止的追杀,月叔,你的处境并不安全。”
月枫冷笑一声,“是啊,只不过他不想杀我。明明当年我都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什么叫决裂难道听不懂?他居然还命人来截杀狄族那边派来杀我的魔侍,简直有病。”
月枫此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温和善感,衣着谈吐都比较讲究。戚岁安不识字但讲画一套一套的风格便是受他的耳濡目染。
只不过在戚岁安模糊的记忆里,月枫和戎庶每次见面都是在争吵,看上去十分不合。也就这种时候,月枫的语气才会变得刻薄起来。
“不仅如此,还隔一段时间便让人来跟我讲魔族的近况,都省了我自行打探的功夫。托他脑子有病的福,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是,狄长老已经走火入魔,无法逆转了。而融塑之法是秘中之秘,只狄长老与那位阵法大成者合力才能够做到,所以他们必须趁着狄长老还剩一口气,加快进程,让新一轮的融塑魔君尽快诞生。若狄长老死了,融塑之法无施展之机,魔族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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