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观砚的伤好得极快。
孤槐带着他穿过魔界边境,枯妄在身后游走如蛇,将追来的仙门修士尽数绞杀。
血雾弥漫间,他转头看了眼身后人——白观砚素白的衣袍染上血渍,唇角却仍噙着笑,仿佛前几日犯险不过是场玩笑。
"再笑,本君把你扔下去。"
白观砚轻咳一声,嗓音沙哑:"君上舍得?"
“哼!”
*
锦水城坐落人间界边缘,终年细雨朦胧。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间生着绒绒青苔。
孤槐撑了把油纸伞,白观砚走在他身旁。
他们穿过熙攘的街市,拐进一条幽深小巷。
巷尾有间破败的木屋,屋檐低垂,窗纸破烂,门前石阶缝里钻出几丛野菊。
——就是这里。
孤槐抬手推门,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呻吟。
屋内积灰寸厚,墙角结满蛛网,唯有那张榆木桌还算完好,桌上摆着个缺口的粗瓷碗,碗底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药渣。
白观砚指尖抚过桌面,蹭了一指尘灰:"魔君带我来这儿,是打算忆苦思甜?"
孤槐没理他,径直走向里屋。
榻上的被褥早已霉烂,露出底下发黄的稻草。
他盯着那块凹陷的痕迹,恍惚看见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魔君,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一脚踹开这扇门,将刀架在农户脖子上。
"救她。"
少年嗓音嘶哑,枯妄鞭缠在臂间,鞭梢滴着不知是谁的血。
十九年前那场大战,魔界天崩地裂。
苍寒身死,戮仙剑断,朝思月自爆灵力才护着儿子杀出重围。
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脚下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十九岁的少年魔君背着奄奄一息的母亲,枯妄缠在腰间,鞭梢拖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娘,再坚持一下......"
朝思月的血浸透了他的后背,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往下流,渐渐变得冰凉。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他胸前,腕间那只翡翠镯子已经碎裂,只剩半截挂在苍白的手腕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锦水城的城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孤槐的视线开始模糊,靴子里灌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城门处的守卫正在打盹,他趁机翻过城墙,摔进一条阴暗的小巷。
巷子里弥漫着炊烟和霉味。
孤槐踉跄着前行,最终停在一间低矮的木屋前。
屋顶的茅草被雨水泡得发黑,门板上布满虫蛀的孔洞。
他用肩膀撞开门时,挂在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内,一个少年正蹲在灶台前熬粥。
灶火映照着那人的侧脸,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粗布衣衫上打着补丁,却洗得很干净。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救她。"
孤槐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抽出腰间短刀抵在少年颈间,刀刃上的血珠滚落,在对方衣领上晕开暗色痕迹。
少年看了眼他背上气息微弱的朝思月,平静地放下粥勺:"把她放在榻上。"
"敢耍花样,我屠你满门。"孤槐的刀尖又往前送了送,在少年颈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少年不躲不闪,转身从柜底取出个陶罐:"山茱萸煎水,先止血。"
灶台上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米香混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在屋内弥漫。
孤槐死死盯着少年的动作,枯妄鞭在腕间不安地游动。
少年却恍若未觉,熟练地碾碎药草,又撕下干净的布条递给孤槐:"擦汗。"
孤槐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滚烫。他胡乱抹了把脸,手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
朝思月的情况很糟。
她的丹田被剑气贯穿,灵力正在飞速流失。
少年查看伤势时,她短暂地清醒过来,翡翠般的眸子望向儿子:"荨儿......这是......"
"他救您。"孤槐跪在榻前,声音发颤,"娘,您别说话。"
少年沉默地解开朝思月染血的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口。
皮肉翻卷的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是仙门特有的净火灼伤。
"需要雪灵芝。"少年突然开口,"后山悬崖上有。"
孤槐立刻起身:"我去。"
"你不认识路。"少年系好药箱,"我去。"
雨势渐大。少年披上蓑衣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守在榻边的孤槐:"锅里还有粥。"
门关上后,屋内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声响。
孤槐机械地舀了碗粥,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朝思月在昏迷中呓语,喊的都是丈夫的名字。
翡翠镯子的碎片扎进孤槐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
天黑了又亮。第三天清晨,门终于被推开。
少年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裤管被血浸透。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三株雪白的灵芝,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悬崖......塌了半边。"他喘着气说,将灵芝放在桌上,"只找到这些。"
孤槐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血肉模糊,指甲缝里全是泥垢和血痂。
少年一瘸一拐地去煎药,背影单薄得像张纸。
朝思月服药后情况稍有好转。
夜里,孤槐看见少年蜷在灶台边睡着了,右腿肿得发亮,却连药都没给自己敷。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剩下的药草给对方包扎。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每日早出晚归,带回来的药材越来越珍贵。
孤槐常常在深夜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敷药时倒吸冷气的声响。
第十七天清晨,少年又出门了。
朝思月突然清醒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说:"荨儿,我们该走了......那孩子会有危险......"
"等他回来。"孤槐固执地说。
可这次,少年没有回来。
第三天傍晚,孤槐在院门外发现一个粗布包袱。
里面是几株罕见的龙血参,根须完好,像是被人小心翼翼挖出来的。
包袱旁一滩血迹延伸向山路尽头,断断续续,像是有人爬着回来过。
朝思月的高烧更严重了。她摸着儿子的脸,气若游丝:"不要连累他......"
朝思月最终没能撑过去。临终前,她把碎成两半的翡翠镯子戴在儿子手腕上:"记住善意......"
孤槐将母亲葬在后山的梨树下,独自离去。
再没见过那个连名字都没告诉他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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