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先前透过紫花君影草窥见谢映尘记忆那回,知离从未见过谢映尘挂彩的模样。
更何况这道伤是在他的嘴唇上,虽然远看不分明,但就近看着实在惹眼。
伤痕不够利落,明显不是刀锋所致。
以谢映尘之能,也不应是被利器所伤。
想想倒也可笑,堂堂魔域之主,修为已臻化境,就算以一敌百,也能在敌人身上留下一百种不同的伤痕,而他自己依然能落得无伤而坦荡。
可是今日,在这大好天光下,她偏偏在这样一个理当无坚不摧的人身上,瞧见了这样一处有趣的伤痕。
要忍住不笑,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知离很想当着他的面笑话他。
只是此处不止他们两人,还有许多双各怀心事的眼睛正盯着比试。
若非必要,她并不想把私人恩怨摆到明面上来,搅出比昨晚凌彻之事更棘手的局面。
许是她打量他伤口的目光太过直白,谢映尘很快便送来一句冷淡的慰问:“仙主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我心情好,那是我的事。”知离随手拨开一缕发丝,另一只手还在搓着小白的下巴,“君上莫不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不愿看到别人心情好?”
谢映尘微微抿唇,唇上伤口随之翻了翻,露出一丝鲜红的缝隙。
他好像并未察觉到这些细节,可落在知离眼里,反倒更显得可疑。
谢映尘,一个事事拿捏于心的人,竟然如此拙劣地故意忽略他唇上的新伤。
知离记得他昨日在晚宴上还没有负伤的迹象,正想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便听到擂台上一阵高声呼喊:“既然君上到场,比试就此开始!”
紧接着,一连三道沉甸甸的鼓声,瞬间盖过一切。
知离只好暂时作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靠在椅背上微微放松。
首先登场的是仙宗选出的一名剑修,以及魔宫的一名舞修。
世上的剑修多如牛毛,无甚稀奇,可舞修却是个独特的修道流派。
知离在修真界时从未亲眼见过舞修,倍觉新奇。
大抵因为习舞与习武虽同音,但所走路子截然不同。
习武大多是以刚克刚,无论是直击、侧击、挑刺、下劈,还是以兵器格挡、架招,都免不了需要一副强健体魄,或是足够结实的兵器作为支撑。
可习舞之人虽然同样需要一副利落的身体,却最讲究柔韧,柔字当前,进攻与防守的方式便不能一比一地效仿习武之人,需要以轻巧灵活的身法应敌。
故而,世人多认为舞修更难缠,传言中甚至将他们描绘成妖魔般神秘莫测,化柔为刃,无孔不入。
然而,当知离看向擂台上那名舞修时,眼前所见与传言中的离奇形象却大相径庭。
那是一名身披长帛的男子,面容俊逸,他双手合十,身形线条流畅,虽无夸张的肌肉轮廓,可也绝非柔弱似柳之辈。
两人交手,一刚一柔,虽无硬碰硬、火花四射的激烈交锋,但那长剑时而刺、时而挑,攻势十分凌厉。
而舞修的长帛在空中游动,身影如风般穿梭自如,剑尖虽快,却半点也碰不到舞修的衣角。
知离禁不住拍起手来。
开局第一场比试就如此赏心悦目,看来今日,她可以一饱眼福了。
她看得开心,不时还替场上的舞修喝彩几声。
没多久,近旁却传来谢映尘带着凉意的声音。
“本君以为仙主远道而来,理当为自家修士助威。如今却为着我魔宫的能人鼓劲,让人看到,恐有误会。”
他这话说得阴沉,面色也阴沉。
知离侧目瞥去,只觉他脸上阴郁,与晴朗天光格格不入。
可很快,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回他唇上的伤口——那是一处近乎突兀的裂口,像花瓣上被人扯出的痕迹,无端叫人生出一丝怪异的欣快。
只片刻,她便战术性地移开了视线,轻蔑地哼了一声,“想知道原因?那就怪仙宗派上场的是个剑修。”
谢映尘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
知离看在眼里,她当然没忘记谢映尘曾经也是个剑修。
关于剑修的一切,都会让她联想起,谢映尘十七岁时意气风发到惹人生厌的神情。
她在座上微微侧身,一条胳膊懒洋洋地枕在椅侧扶手上,身体向他靠近。
在外人看来,这姿态甚至有几分亲近。
可只有谢映尘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之意。
“我好像忘了,君上也是剑修,对吧?瞧我这记性,怎么能当着一个剑修的面,去指摘另一个剑修呢?”她眉眼弯弯地笑,“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我是在指桑骂槐,戏谑君上本人呢。”
谢映尘的嘴角稍稍掀起,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偏开视线,脸上浮现一瞬阴晴不定的神情,如风雨将至,又隐而不发。
等他开口时,语气已经冷静得毫无波澜,“仙主多虑了,本君没那么敏感。”
“是吗?”
知离托着腮,饶有兴致打量他的表情,“我怎么觉得恰好相反呢。”
她一用力,椅子脚在地上拖出一声刺耳的磋磨声,片刻之间,她与谢映尘之间的距离又肉眼可见地缩小一截。
知离声音低柔,却像钩子上面挂了饵,意在挑起他的情绪,“君上到场后,我可是一直在观察。君上这手搭在膝上,指尖总是将握未握,朝着我这一侧的坐姿也僵得很。莫非——”
她眨了眨眼,笑得恣意,“是昨日凌彻那事让君上心里不快,对我还生着气?”
留意到谢映尘的异样并不费力。
他向来坦然,无论是调侃也好、冷漠也罢,整个人周身的气场总是浑然一体,外人半点也掺和不进去。
尤其是薛景在时,这一点尤为明显,以至于知离现在偶尔回想起那些场景,还会止不住地牙痒。
可惜她不像小白那样有利齿和锐爪,没法简单粗暴地报复回去。
直到今日,看着他唇上的伤,和他那股掩饰不住的别扭劲儿,她却隐隐觉得,或许真有一只见义勇为的小兽,替她在某个时刻狠狠咬在了谢映尘的尊严上,才叫他整个人都变僵硬,让她有了更多调笑他的机会。
不过,她虽然察觉到他与前几日的不同,方才调侃他的那些话却都是信口胡诌的,主打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至于他会怎么回应,她并不在乎。
话语本就如招式,这一招递出去,效果已达到,他怎么回应,是他自己的事。
然而,出乎知离意料的是,谢映尘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哼一声反驳她。
“仙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本君怎会在意这些小事。”谢映尘语气淡淡,同时抬起手臂,撑住侧脸。
动作看似随意,却切切实实在他与她之间筑起一道屏障。
阳光洒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指间阴影勾勒出一道道沟壑,他手背上的筋骨微微隆起,与青筋交错。
有一瞬间,知离恍惚从谢映尘的手上,看出了他的抗拒。
可他不是一向从容自若吗?
怎么眼下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擂台上的剑影与翻飞的长帛交相辉映,人群中的喝彩与掌声此起彼伏。
然而这些真实的喧嚣仿佛没入背景,唯有眼前谢映尘这副不甚自洽、刻意回避什么的模样,才最让知离觉得有趣。
“你在躲我?”
知离悄无声息地滑下椅子,像只猫一样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原本只是想看他会不会被吓到,可当她轻手轻脚靠近,仰首看他时,却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他脸上一瞬间的异状——
那是一道突兀的裂缝,转瞬即逝,仿佛他原本冷静的面具,在她靠近时崩开了一角。
眼角愈深的红痕,鼻翼因加快换气而微微扇动的局促,还有他另一只手近乎扣入扶手的力度。
所有这些细节,都让知离觉得古怪。
“……让开。”
连他吐出这两个字时的语气,都像含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般克制和忍耐,让知离一时间险些以为,自己这恶作剧般忽然现身的举动,好像真的惹恼了他。
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疑惑,更不想让开,只想挖出他在掩饰什么。
“谢映尘,你受什么刺激了?”
知离抓住他的椅子扶手,原本扣在上面的那只谢映尘的手倏地一退,生生让出半个椅子的空间。
她料想他八成是将臂弯顶在了椅背上,否则又怎么可能当着她的面,硬生生避开这么一大截距离。
知离顺势起身,却未完全支起腰身,反而微微俯下身子,脸向他靠近,好看清他脸上现在的每一丝细节——
睫羽上挂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水汽,眼尾染着一抹不自然的暗红,鼻尖轻微抽动,抿起的嘴角却努力维持着某种表面上的平衡。
他跟凌彻过招时,明明还是那副强势且自如的模样,怎么如今看着,却好像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呢?
不知不觉间,知离几乎将脑袋俯到了他的肩旁。
实在是因为今天的谢映尘太不寻常,太惹人好奇了。
她正要追根究底时,身后忽然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意图。
“什么事?”
知离起身,转头看向来人,却依稀看到,谢映尘方才绷紧的面容上露出短暂的松懈。
趁她转身的瞬间,他近乎是隐秘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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