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通传的侍卫低着头,一张脸藏得极好,好像知离与谢映尘此刻并非坐在擂台的主位上,而是在私底下交头接耳似的。
知离抱着胳膊,声音冷了一分,微微抬起下巴,对伏在地上的侍卫问了句:“比试不是还没结束吗?”
她语气中的困惑之意显然是被侍从误解了,对方几乎要把整个人嵌进石砖缝里似的,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启禀仙主,午后场次的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属下是来……来请君上过目的。”
知离挑眉,没好气道:“那你给他不就是了,我也没拦你。”
侍卫慌忙抬起一卷竹简,高高举过头顶,却仍保持伏地的姿势,“劳烦仙主,代为转交君上。”
知离撇嘴,一眼就看出,这侍卫分明是在忌惮谢映尘的冷脸。
她斜过眸,身后的男人正一手撑在额上,对侍卫呈上的竹简视若无睹,甚至让她感觉,若不是为了今日比试,他巴不得离其他人越远越好。
真是开眼了,堂堂魔君竟然想避世了。
知离拎起竹简,下意识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但随即又想起对方还稳当当地伏在地上,根本看不到她的手势。
她轻咳一声,尽可能平和地道了声:“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侍卫三叩九拜,一副生怕触怒神佛的模样,然后在几尺开外,飞也似的拔腿狂奔离去。
知离低头打开竹简,上面以赤色书写着魔修之名,以青色书写仙修之名,一眼望去,青红相接,单从字色上,就已透出隐约对抗之势。
“给你的。”她把竹简递到谢映尘面前。
他脸上的神色未曾改变,只微微抬袖,露出那只原本藏在袖中的手,不耐烦地接过竹简,却并不在看。
知离越是这么瞧着他,越觉得他好生可疑。
平日里做事顺水如流的谢映尘,今日却像是卡了壳的机关。
从方才侍卫报信的时候,他就没动过半分,如今侍卫走了,近处无旁人,他却仍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好像请他来此坐镇,是打扰了他去忘尘池清修一般。
擂台上的比试固然精彩,可半日下来,知离却觉得,今日的谢映尘,比台上所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比试组合更有趣。
她回到座上,一面伸手拨弄小白身上的狮毛,一面撑着下巴,时不时瞄向谢映尘。
他时而以手托脸,时而抬指掐眉,时而低头扫向竹简眸光微凝,时而将被风掀起的发丝拢回身侧。
直到正午时分,比试暂时中止。
魔域难得晴空高照,可太阳却分明在头顶肆意张扬,炽烈得让知离起了戴帷帽遮阳的心思。
侍女想帮她去取回帷帽,可她不愿让人在她不在时进屋,索性以此为借口,动身回房。
刚踏进房门不久,她脑海中便响起“叮”的一声。
知离正举起一块微寒的冷玉敷在额旁,替自己驱走阳光留在发顶的热气。
【祖宗,您下回一个人喝酒之前,好歹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嘛!】
“我喝个小酒怎么碍着你了?”知离揉着脑袋,微微晃了晃。
提到喝酒,她就感觉自己的头晕乎乎的,除去被烈阳炙烤一上午的缘故,想来这宿醉还未全消。
【问题是,您以前可不喝酒呀!我没想到您这一醉,竟然影响到我跟您的沟通。】系统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我昨晚几次想要跟您联系,可也不知怎的完全无法搭上话,要是有什么意外,那多误事呀!】
“昨晚又没有什么意外,我只是在这里睡过去了。”知离撑着脑袋,指腹轻轻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道,“你急个什么劲。”
【祖宗,您莫不是醉糊涂了?】系统倒吸一口冷气,声音瞬间变得小心翼翼,【您昨晚可是彻夜未归啊!】
系统的电子音被一声“怦”响突然打断,几件悬挂的室内饰物接二连三地掉落,乒乒乓乓砸在地上,散的散,碎的碎。
【祖宗您怎么了?】
“……痛。”知离捂着头,眉头紧皱。
她方才听到系统的话时,整个人腾地起身,却猝不及防地撞到窗边由她挂上的风铃。
那是她在仙宗就很喜欢的小玩意,上面有好几样挂饰还是她自己添上的。
可现在,那些曾让她喜欢的物件却散落成脚边狼藉。
知离俯身去捡拾那些碎片,太阳穴却在一下一下突突直跳。
屋里静得出奇,只有碎片划过地面的声音最为清晰。
几颗珠子弹跳着在地上四处乱滚,每一次撞击声都在脑海中被放大、回响,重重敲打着她的神经。
好半晌,知离才把一地碎片和散落的珠子全部捡起,捧在手心定定看了一会,却意识到这些东西已经难以复原如初。
她抬眼,语气中满是笃定,“我昨晚睡前在房里喝酒,醒来时也在自己的床上。我什么时候离开过房间?你不要乱讲。”
【祖宗,本系统发誓所言属实,若有半分虚假,就被雷劈到过载停摆!】系统情真意切,据理力争,【不信你晃晃镯子,证据就在里面!】
……说得好像她昨晚真的在酒醉时,犯下什么可怕的罪行一样。
知离拢起五指,第一次带着些微忐忑晃动储物镯。
浅色光华一闪而过,最后一件被她收入镯中之物赫然现出轮廓。
是一只木碗。
她盯着那只碗,视线愈发凝重。
薛知离身上,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而知离刚穿成小乞丐的时候,手里的确是有一个乞讨用的道具木碗。
那是她曾随身携带的东西,然而在跟随十七岁的谢映尘去往灵枢阁途中,那只木碗就已经裂成了几瓣。
知离当然知道,那碗裂不裂,跟谢映尘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西北的天气太干燥,她又太久没用碗盛放过油润之物,开裂是迟早的事。
可那时候,她还是由着性子,把心里的不满一股脑全发泄到了谢映尘身上。。
彼时的谢映尘固然意气风发,却并不擅长言辞,面对她的诘问,也只是把脸从一块石头,板成了一块更冷峻的石头。
直到他带她入住灵枢阁,他们有了安全的歇脚之地时,他才冷着脸丢给她一个粗糙的木碗,嘴上说是他随手从街边小摊那里买来的。
知离曾不止一次去灵枢阁外的小摊上看过。
哪怕是最廉价的木碗,也不像谢映尘丢给她的那么拙劣——甚至于在碗口处,还有一个不规则的豁口。
她当时一度怀疑,他到底从哪找来这么难看的破烂,即便她那时早就撇去乞儿身份,也不再刻意穿得像个乞丐,可他偏偏还是要跟她过不去。
现在,她仔细打量手中这只陈旧的碗,木头分明已经褪色,局部也有被虫蛀过的痕迹。
她忽然不敢确定,这只碗跟当年那只碗有没有联系。
依照她先前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经验来看,这碗本不在她房中,只可能是她昨天从外面带回来的。
那么,昨晚她酒醉之后,到底还去过什么地方?
指尖在碗沿扣紧,知离陷入沉思,但脑海中能回想起的,只有更多零散的片段。
她好像看到了谢映尘沉默的表情,还有指尖挥之不去的、像是碰过他发丝的触感。
不可能。
知离猛地摇头。
昨晚是小白陪她回来的,她指尖的触感,一定是因为她抚过狮子毛发才留下的。
一样的雪白,让她误以为那是谢映尘的白发,听起来,很符合她对醉酒后感知失调的刻板印象。
即便如此,她心里仍有一丝不安。
知离转身大步走回小白身边,当着狮子一脸懵然的表情,忽然俯下身,十指插入它厚厚的鬃毛间,前后左右肆意揉搓。
小白不知她在确认什么,它只是被摸得舒服了,干脆躺倒地上,四脚朝天,露出柔软的肚腹,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
而偏偏是这声猝不及防的气音,陡然勾起知离脑海中一道稍纵即逝的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那记忆模糊而短暂——她似乎是靠近了谢映尘,他的呼吸温热缭绕在她耳畔,她的指尖无疑是在他发间窸窣滑动,
就在那一刻,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地,从喉间逸出了一声令让她细思恐极的轻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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