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仙主……说要找您。”
擂台主座旁,护卫的报信声惶恐不安。
闻言,谢映尘却只是淡然松开了撑在额上的手。
“她不是回去拿东西么,有什么事?”
不等他从护卫口中得到回答,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从旁传来。
谢映尘抬眸时,一身鲜绿的女子已抱着帷帽在他跟前刹住脚步。
许是因为她背着炽烈阳光而伫,此时知离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可是紧扣在帷帽边的两只手却在他眼中清晰地握到泛白,衬得披帛上那些振翅欲飞的蝴蝶都暗了几分。
“谢映尘。”
知离直呼他名姓的瞬间,旁边的护卫便吓得将脑袋低到阴影中去,仿佛魔君的名讳是某种不可听闻的密语。
而知离对此显然毫不在意,只是声音更低,“你能不能跟我过来?”
其中还夹着一丝隐隐威胁之意。
她似乎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他“发号施令”。
连装也懒得装,抛去她仙宗的体面,无视他魔宫的威严,只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向他这另一人提出要求。
视线上移时,谢映尘能看到她微抿的唇,而她两腮微微鼓着,眼里含着某种锋芒,好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想来也可笑,明明昨晚,她已经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口子了。
谢映尘抬指在眉梢轻轻点了两下,起身应了声,“好。”
他利落转身走开的背影却叫知离恍惚了瞬间。
什么好?
好什么好?
谢映尘从不是一个轻易会说好的人。
记忆中的少年剑客,对她的回应,总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哼。
他喜欢抱臂在前,别过面孔,浓密睫羽掩映下的眼睛总是眨了又眨,留给知离一个高傲的侧脸。
即便如今成了魔君,他最多也不过是对手下点头表示认可。
这样一个人,少年时心性孤傲,历经岁月后,却又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居高位者。
那他刚才那声好,到底是觉得无所谓,还是表达无奈?
知离循着谢映尘的步履,很快来到擂台边上一座无人的小亭,四周有及人高的灌木隔开,从这里望去,擂台那处的人声鼎沸好似被天堑隔开,无论她在这里与谢映尘说些什么,也不会担心有人打扰。
谢映尘见她张望不语,先行在亭中那一圈围座上坐下,一手拂过身侧,召出一只茶杯来,其中茶水澄澄,映出知离微蹙的眉目。
那气味陌生,不是知离熟悉的竹叶青,更不是铁观音。
但她仍是忍不住想要念叨一句,“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喝你那茶。”
“那总比仙主昨日抱着我的酒偷喝要好吧?”
谢映尘笑着举起那杯茶,在鼻子前面轻轻晃了晃。
只是这么一下,便激出知离心底火气。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夺走他手中茶杯,不顾滚热茶水飞溅到手上,短暂拧眉一瞬后,便将茶杯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那声音入耳自然惊心,谢映尘却依然泰然自若,仿佛无论知离如何出气,他也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破绽。
“我还以为今早的醒酒汤,仙主已经喝够了。”
直到这时,知离才注意到,谢映尘正用“我”而不是“谢某”自称。
“这跟醒酒汤又没什么关系。”知离倏地俯身凑近,目光像小刀那样从他唇上细细刮过。
白日里,她能将一切看得如此分明。
与她那含糊不清的记忆不同,谢映尘的唇纹更加清晰,唇色比起自然的血色似乎浅了些,也不知是不是他昨晚突然跑去泡什么冰水的缘故。
她的目光回到他唇上的伤口,边缘泛青,内里泛紫,显然并未愈合,但能看到开始结痂的痕迹。
谢映尘没有回避她的视线,甚至连呼吸的节律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她记得的那些细节,只是她一人的想象而已。
想到这里,知离心中怒火更盛,却动了些歪点子。
她伸指按在谢映尘的伤口处,指腹施力微微下压,自己则不由挂上笑意,还故意拖长了语调,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调侃他,“你们修士不是应该擅长自愈之法的吗?你都这境界了,怎么还会留着这样小的一个伤口,不嫌惹人现眼?”
谢映尘没有言语。
片刻后,他似乎从喉咙里传出一声低笑,“仙主不也是修士么,方才这话,我倒听不懂了。”
知离这才如梦初醒地察觉到,自己在气头上,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谢映尘固然是修士,她固然在穿来之前并非修士,但如今顶着薛之离的壳子,即便这位仙宗大小姐并不喜欢修炼,能有如今名号多半是靠着家门抬举,但以她的傲气,是万万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将自己开除修士籍的。
只是他未曾就此质问下去,知离也不想刻意给自己的话中有失找补。
“我与你不同,我可不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么难看的伤,还恬不知耻地叫别人看着。”
这话说得辛辣,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扳回一点颜面。
只是她没想到,谢映尘会在这句话毕后,敛起了刚才的那一分锐意,语气忽然之间变得怅然,“若是自己折腾出的伤,我自然不会就这样放之任之。可我以为,仙主应该知道这伤的来处。”
一句回旋镖,把问题重新甩回到她面前。
她明明就把他从擂台边拐走,掀了他的杯子,如今指腹还沾上他唇上湿润,可是谢映尘偏偏就能这么坦荡地坐在她的视线里,仰首望她时,甚至目光还清明得很。
不过须臾之间,许多知离从未细想过的念头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
她想要看到这个人失神,想要看到他眸中掀起战栗,更想看到因她的质疑,完美面具上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这些想法实在可怕,知离不过微微扼住理智,各种近乎天马行空的想象便在脑中飞驰而过。
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捂住额头,触碰他唇伤的那只手指倏然蜷起,整个人扶着亭柱静了一静。
……尘寰酒的后劲应该早就过了吧,难道不是吗?
系统的声音不请自来,【这我可不能确定。】
“我又没问你。”知离在脑海中回系统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系统那温和得近乎单一的电子合成音,让她想到谢映尘无波无澜的嗓音。
到了这种时候,她倒宁愿这个攻略任务系统能像往常一样突然尖叫,哪怕是咋咋呼呼地评论几句,也比现在这样让她觉得轻松。
平日里,系统或许会腼腆着再替自己辩解几句。
可是没等它再嘀咕些什么,谢映尘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仙主今日将我支开擂台,就只为了与我说这么几句?”
这问题听起来,倒好像是他已经不耐了似的。
知离已经没有心思再追究别的,她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烦,“是又怎么样?我与自己的婚约对象避开旁人说两句话,难道还不成吗?”
“婚约对象。”谢映尘似乎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
知离眼看他拂袖起身,不疾不徐走到被她摔裂的杯子边上,却出乎意料没有弹指间将碎片收集一处,只是饶有兴致地俯下目光打量许久。
久到知离几乎开始怀疑,谢映尘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台词。
他这人,说是泡了那什么寒潭,如今站在她斜后方,她目光一瞥便能看到他的大半侧影。
也不知他是不是被寒潭水浸得久了,如今这些寒意才透过衣料,向周身散发出来,只叫她莫名感到背后发凉,一只手也不禁抚上肩头,在胳膊上搓了又搓。
【祖宗,我看要不然,您不如跟谢映尘挑明了说……】
突兀响起的系统音未落,谢映尘忽然转身迈出凉亭,留下一地碎片的狼藉,和还没把话说完整的她。
“谢映尘,你就这么走了?”
知离眼看他的背影顿了一下。
可是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背对着她,道出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这话好像该由我来问仙主才对吧。”
回到擂台主座没多久,知离就看到谢映尘对两名护卫动了动手指,那两人接下命令,向着凉亭而去。
她沉默着回首时,谢映尘已经端起一个尚且完好的茶杯,在指间轻轻晃动。
“狼藉总有人得收势,仙主说是么?”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好像是凉亭里的茶杯碎片。
可是知离总觉得他是在说别的。
她下意识想要追寻答案,可是谢映尘的目光已然转回擂台比试之中。
前时交手的舞修与剑修早已打完退场,舞修明明胜出一截,但在谢映尘的示意下,恰恰好与代表仙宗的仙宗打成平手。
如今场上两人皆是剑修,剑招对剑招,知离对此本就无甚兴趣。
偏偏那二人打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让谁,无论是仙宗人士或者魔宫人士都劝不动,一场比试硬生生逼出了真本事。
直到比试时间结束,两名剑修还抡着剑互相抗衡,一时博得全场哄笑。
因是双方半斤八两,一时间,仙宗跟魔宫倒也保持融洽,有人甚至已经带头哈哈笑了起来。
却不知是谁率先在场上吆喝了一声,“你们这两个使剑的,想打去外面找地方打,别干扰后面的人参加比试。”
议论声接踵而至。
“就是啊,我还是是第一次看到剑修打成这样,明明是两套截然不同的路数,也能打成如此势均力敌的模样。”
“本来就不是一定要出身同门、修习同一套功法,才能打得难舍难分。”
“你说得倒容易,你自己又不是剑修!”
“我耍不来那东西,但是我们君上熟悉啊!君上早年在修真界也修炼过,后来才转入魔域,改修魔修功夫。他可是当年修真界的剑道第一,这话我说不行,有他来说,总没有分歧了吧?”
话音刚落,全场喧嚣又起。
围观不嫌事大的众位修士忍不住起哄,一时之间,竟连怂恿谢映尘上台参与比试的上头言论都冒了出来。
知离对于这些吵闹哄嚷自然毫无兴趣,只是俯身专心顺着狮鬃毛抚摸小白。
直到她听到谢映尘的话语掷地有声。
“诸位就这么想看到本君上场一显身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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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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