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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霰没有给冉聆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烦着，郁馨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此刻不是跟冉聆扯皮的时候。冉聆见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来，直接拨打110，冷静迅速地说明了情况，眯了眯眼，一声不吭。
电话打完后二人刚好上楼，秦逍在四楼通往天台的长梯等她们。姜霰收了手机，道：“我打110了。”
秦逍点头，表示了解。
姜霰和冉聆跟着他，爬上钢梯，一直到天台的入口处。秦逍率先上去，姜霰紧跟其后，脚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才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看到郁馨的背影，和离郁馨有接近十米的程晃。——郁馨所在的位置很危险，一脚踏在天台的边缘，另一只脚是收回来的。天台风大，扬起她的及腰长发，露出纤细腰身。程晃插兜，站在她背后，也缄默。
秦逍不敢轻举妄动，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缓缓走过去，低声问程晃：“什么情况？”
“劝了，不肯下来，说心情不好，在这吹风。”程晃摇头，“谁家吹风站这么危险的地方？”
秦逍拧眉：“那就这么干等着？”
程晃：“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说得也不无道理。这种事最急不得。也许几人都不知道郁馨可能有抑郁症的事情，只有姜霰知道。她踌躇了一会儿，在纠结要不要把她这么**的事情告诉他们。——毕竟除了程晃，其他人她不熟，不相信他们的嘴是严实的。尤其是冉聆。但这三人显然想得简单，全然不会联想到郁馨可能会有自杀倾向。
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是也不能等着，得跟她说话，让她发泄。她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万一一个想不开，栽下去，怎么办？”
秦逍觉得没那么严重。郁馨家里跟他家也算是旧识，他跟郁馨也能和半个青梅竹马挂上钩：“她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吧……”
姜霰说：“人会变。”
她顿了顿，避着冉聆，轻轻开口：“如果她有抑郁倾向，怎么办？”
秦逍安静了下，不说话了。
郁馨显然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倒不是说她多自大孤傲，而是凡事会想着自己，不会委曲求全。这种人一般很难自我怀疑的。——就算她爸出事，去年被革职接受调查，她妈妈还是身居高位的，至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差不到哪里去。这事对她肯定有影响，但这种官宦人家的子弟从小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啊。
姜霰管不到秦逍心里在想什么，看向程晃，道：“我们回避，你去跟她谈谈心好了。别激怒她，顺着她说，她要让你干嘛你就先答应，讲什么你都先听着，别发表自己的意见。目的是把她劝下来，能稳住就稳住，尽量拖延时间。我打了110，很快就到，你盯着点。”
完全是能扛事儿的态度。她这一番话考虑得周全，逻辑也清晰，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秦逍惊愕她的大度，投来一个震撼的眼神。
连冉聆都有些震惊。
程晃盯着她，眼神有些五味陈杂。
末了他从嗓中挤出两个字：“……我去？”
“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吗？”她平静地说。
“……”
程晃顿了片刻，最后应下来：“好。”
姜霰侧头，看向秦逍和冉聆，指挥道：“我们先下去吧。在四楼，随时待命。”
秦逍此时已经从惊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眼神渐渐归于平静，应了声“好”。
……
之所以让程晃跟郁馨攀谈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能看出今天这出唱的是什么。不管郁馨有没有抑郁倾向，她现在站在天台边上这个举动就已经很吓人了。冉聆和她的关系姜霰看不透，也漠不关心，虽说两人淡了，也不排除冉聆想一箭双雕的可能。——既挽回了郁馨这边的关系，又让她心里不痛快。程晃这人不会因为怜悯同情一个人就和她在一起，所以郁馨没机会，受益者只有她冉聆一个人。
真是这样的话，之前的种种猜测也都对得上了。不同于郁馨的大胆示爱，像牛皮糖一样缠着程晃，冉聆的行为表现明显比她要“懂事”得多。她自诩是程晃的好兄弟，有他的局她也都会去，但几乎不越界，跟程晃保持着一个疏离的礼貌距离。也从不争抢，从来没有抢占过他人的风光，有郁馨在的场合更是把风头都自觉地让给她。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刷了存在感。
姜霰想着，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笑冉聆，还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对程晃的喜欢藏得滴水不漏。
也笑自己，没早点发现，就这么浑然不觉跳进冉聆挖的火坑。
说心里没芥蒂怎么可能？不管程晃和郁馨怎么单独相处，从冉聆给程晃打那通电话起，她就注定会因为这件事情不舒服。
秦逍看着她笑瘆得慌，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你笑什么？”
姜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秦逍古怪地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挂脸了，于是摇头，收了表情：“没什么。”
冉聆在一边哭。
她哭得还是挺小声的，也不理睬姜霰，反而在秦逍这边开始找存在感，半真半假地阐述郁馨情绪崩溃的起因经过结果，抽抽噎噎。秦逍在旁边递纸安慰，他也笨嘴拙舌，女生的事儿对他来说就一个字——烦。但是此刻也不好发作，揉了揉太阳穴，憋了半天才道了句：“这也不怪你。”
冉聆的抽泣声逐渐小了一些。
姜霰立在那里，不吭声。她耳朵尖，隐约听到了外面警车鸣笛的声音。
——警察应该快到了。
.
天台风声呼啸。
程晃第一次接触这种场面，木讷地站了许久，久到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酸。郁馨站在前，很安静。他第一次看到郁馨这么安静的时候，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漂亮的木偶。她大概也是知道他站在身后的，但没回头，就这么静静地望向远处的高楼大厦，眼睫翕动。
程晃默了默，随即开口：“他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
郁馨不应。
他继续道：“你转过来，和我说说话。”
“……”沉默。
程晃不强求。
他顿了顿，在风声呼啸里道：“你家里的事情我也有所听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尤其是上一个学期，你都不好过。但是没有人因为这件事看不起你，你也不要自己看轻自己。你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重要的存在，咱们都十八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别想不开。”
郁馨终于转过身来。
她没向前，只是淡淡地望向程晃，面容平静。
然后她撸起袖管。
程晃看到她左胳膊上，血红的一片。新结的痂、才划的伤口，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笑？”她淡声开口，“大家都成年人了，谁还玩自残这一套？”
程晃听着，想起姜霰对自己的嘱咐，没吱声。
郁馨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脆弱。半年前我爸被带走调查的那天，我放学回家，问我妈他是不是有酒局，我妈不说，然后我就猜到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之后的几天，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贪了钱，道德底线也有问题，很快就定罪了。我知道，他活该得到这个报应，但就是好难过，他是我爸你知道吗？看了我十八年的亲爸，没有一天离开过我。”
程晃默然。
“我真的很纠结，那段时间特别痛苦。我想不通，我爸那么好的人，那么疼爱我，他为什么会婚内出轨？”郁馨摇摇头，苦笑，“我吃不下饭，晚上失眠，心脏有时候特别痛，忍不住流眼泪，想到这些事情脑子就一团乱麻，痛到我只有狠狠掐自己才能缓解心脏抽疼的感觉你知道吗？”
风吹得人眼睛疼。郁馨抬手，揉了揉。程晃分不清她到底流眼泪了没，他摸了摸裤兜，没找到面巾纸，于是悻悻地抽回手。
不知道怎么安慰。姜霰交代的那些话他都听进去，斟酌着讲话反而不知道怎么讲了。他对郁馨的态度一向说不上好，之前总觉得她因为那短短几天的恋爱纠缠自己，没完没了。现在不一样。郁馨的脆弱肉眼可见，这个时候他总不能真的还对她态度那么硬。
只道：“……总会好的。”
“不会好了。”
郁馨看着他，微微一笑：“看来冉聆说的没错，我只有变成这样，你才能做出点反应。”
程晃蹙眉：“什么？”
郁馨看着他。
漂亮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她就望着程晃，然后微微笑了下：“我觉得，我想要的已经实现了。”
程晃不明所以：“啊？”
“之前一直纠缠你，对不起。”
最后那句“对不起”消散在风里。
她说着，后退一步。
程晃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郁馨的脚跟几乎与天台边缘的距离齐平。风声呼啸之中，她仰身，慢慢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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