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欣再此来到了湖口瀑布,每隔一周,她都会来到这里,从这里纵身一跃的刹那,会让她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
虽是初秋,夏日暑气的余热还未散去,被山风吹散,带着一丝清凉的水汽。瀑布的水声像某种永不停歇的叹息,冬欣站在观景台上,感受着水雾扑在脸上的凉意。
正当她准备纵身跃下的那一刻,一阵断断续续的呼救声穿透了瀑布的轰鸣,从瀑布下游的小树林方向传来。冬欣猛地停住脚步,水声太大,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但那声音又出现了——"救命!有人吗?救命!"
冬欣心头一紧,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跑。九月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泥地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声音前进,穿过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
"这边!老师!这边!"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声传来。冬欣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三个半大的少年,正是她班上的学生。其中一个脸上挂着泪痕,手足无措地围着地上的人尖叫着“救命”。而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正是前不久还在课堂上带头起哄的那个刺头钢蛋。
他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右脚踝被一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死死咬住,锋利的锯齿已经深陷入皮肉,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别动!"冬欣喝止了正试图掰开捕兽夹的男生,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厉。她迅速蹲下身检查伤势,捕兽夹的锯齿已经嵌入皮肉,但幸好没伤到骨头。钢蛋的嘴唇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却硬是没哭出声。
"老师...我们就是想看看瀑布上游..."钢蛋艰难地解释,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
"现在别说这些。"冬欣打断他,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她的手指意外地稳,尽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你们俩,"她指向另外两个学生,"去找两根结实的木棍,越快越好。"
等待的时间里,冬欣一边用消毒纱布按压伤口周围止血,一边轻声安抚钢蛋:"忍一忍,很快就好。"她注意到这孩子虽然疼得浑身发抖,却始终咬着牙不喊疼,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小声呜咽泄露了他的痛苦。
两个学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枝。冬欣挑了最直的两根,小心地插入捕兽夹的弹簧机关处。"钢蛋,可能会更疼一下,准备好了吗?"
少年点点头,闭上眼睛。冬欣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木棍。生锈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张开。当夹子松开的一瞬间,钢蛋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
冬欣迅速用准备好的纱布包扎伤口,动作利落得让她自己都惊讶。大学时选修的急救课内容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们得马上送你去医院,这伤口需要专业处理。"
钢蛋尝试站起来却失败了,受伤的腿根本使不上力。
冬欣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我背你。"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攀上了她的背。冬欣咬紧牙关站起身,钢蛋比她想象中沉得多,但她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便朝林外走去。
"老师...你认识路吗?"跟在后面的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
冬欣喘着气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前面就是公路,我的车停在那里。”
她的肩膀已经开始酸痛,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但她只是更紧地托住钢蛋的腿,继续艰难地前行,每走一步都感觉钢蛋的重量在增加。男孩的脑袋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呼吸粗重。
"老师..."钢蛋突然小声说,"对不起...那天,我不应该..."
"省点力气。"冬欣打断他,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纱布,正沿着她的手腕往下流。"保持清醒,跟我说话。你最喜欢什么课?"
"体育..."钢蛋虚弱地回答,"但我数学...也很好..."
"是吗?下次月考我等着看。"冬欣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尽管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
去县医院的路上,钢蛋躺在后座,她让另外两名男孩按住他别动,她尽量把车开得更快些。
急诊室的灯光刺眼得让人头晕。当医生剪开钢蛋的牛仔裤检查伤口时,冬欣不得不移开视线,那血肉模糊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翻腾。
她默默地去缴费窗口。
"需要先交三千押金。"收费处的窗口后,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说。
冬欣沉默地递过银行卡,用自己本就不多的积蓄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当钢蛋被推进清创室,冬欣终于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时,她才感觉到全身疲乏。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和泥土,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医院里,清创、缝合、打破伤风针,一切都处理妥当后,冬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拿着收据回到病房时,钢蛋已经醒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复杂。
“冬老师……”他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
“感觉怎么样?”冬欣把一张凳子拉到床边坐下,轻声问道。
钢蛋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低声问:“老师,他们说的……你和莫明……是真的吗?”
冬舍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她没有回避,反而平静地迎向男孩探究的目光。
她知道,这是一个解释的最好时机。
她的叙述平淡而真诚,没有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钢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深深的愧疚。
他想起了自己在课堂上的无理取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话语去中伤这位好老师的。
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从心底升起,烧得他脸颊通红。
“冬老师,”他打断了冬欣的话,眼眶也红了,“对不起。我……我们都错怪你了,我不该在课堂上那样说你。”
这一声“对不起”,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冬欣连日来的委屈。
她摇了摇头,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对中年夫妇冲了进来,正是钢蛋的父母,他们是接到同学的电话后,心急火燎地从村里赶来的,看到儿子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妇人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当他们从另外两个男孩口中得知是冬欣救了他们的儿子,还垫付了医药费时,这对淳朴的农村夫妇更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钢蛋的父亲紧紧握住冬欣的手,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冬老师,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我们……我们之前还听村里人瞎说,对您有误会,真是……真是太不应该了!”他一边说,一边就要给冬欣鞠躬,被冬欣连忙扶住。
“叔叔阿姨,别这样,我是钢蛋的老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当冬欣回到学校宿舍时,已是深夜。她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想起钢蛋被推出清创室时苍白的笑脸,想起他父母对她感激的眼神,想起护士小声对医生说"这就是那个背学生走了两里山路的女老师"时语气里的敬佩。
一种奇怪的温暖在她胸口扩散开来,冲淡了身体的酸痛。这是她来到这个山村后,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属于这里。
从那天起,一切都悄然改变了,村里人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小卖部的老板娘开始主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带东西,村支书见到她也会点头致意。那些曾经在背后对冬欣指指点点的乡亲,再见到她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重和善意,有时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而钢蛋,那个曾经在课堂上故意捣蛋的男孩,伤愈返校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他不仅自己认真学习,还会管束其他调皮的学生。"都安静点!没看见冬老师在批作业吗?"他这样吼那些吵闹的同学时,冬欣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学校里之前对她敬而远之的同事们,开始在办公室里主动和她聊起天来,有的老师还会热情地递给她一个水果,或是探讨一下教学上的问题。
那层无形的隔阂,终于冰消雪融,生活仿佛重新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加明朗。
冬欣终于可以把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写作上。
夜深人静,窗外虫鸣阵阵。冬欣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熟练地登录了一个页面。
屏幕的光映在她清秀的脸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她敲击鼠标的轻微声响。
而莫明,那个与她相隔几千公里之外的少年,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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