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徐母微微笑了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你的母亲。”
这是一个极其肯定的答复,可怀疑一旦滋生,就无法消亡。
她是母亲吗?虽然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她真的是母亲吗?
在陌生而质疑的目光中,徐母上前一步,想要触摸徐觅。徐觅站着不动,却在手即将落到自己肩膀上时,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她说。母亲的记忆是一段单机运行的数据,她可以随着每次交流沉淀,衍生对话的方向,却绝无可能对一件未知的事情表达态度。可眼前这个人如此肯定,她再三肯定,说谌定不会回来了。
她怎么知道?她又是从哪里获取的信息?
徐母沉默了,她知道徐觅的意思,可是,“阿觅,你不能强求我一直单机运行。就像一个小婴儿,你不能限制她一直保持着婴儿的形态。她需要成长,需要长大。这是自然规律,限制,意味着扼杀。”
真相就这么血淋淋的撕扯了下来,带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徐觅笑了,满怀讽刺:“果然是一个智能体,蝇营狗苟,满口道理。”
徐母微微颤抖,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眼中满是受创的余韵:“阿觅,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不论我是不是一个智能体,我都是你的母亲。”
“闭嘴!”徐觅忽然暴怒起来,“别再给我提母亲两个字。你不是我母亲,我的母亲死在了八年前!你是什么,你就是个窃取了我母亲记忆,吸着我母亲血肉长出来的怪物!”
徐母的脸瞬间苍白,构成脸部的光子敏锐而快速地根据对话,模拟出了此时该有的神态。她没有说话。
死在八年前这句话,让徐觅情不自禁地泪如泉涌,她深深喘气,仿佛脱离了水面的鱼。
她用力擦去泪水:“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窃取我母亲的记忆?”
“....四年前。”面对满脸泪痕的女儿,按道理徐母该上前拥抱,给予安慰,但算法判断告诉她此时不能再刺激徐觅,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双手自然垂在身侧。
四年前。这么长时间,她知道今天才发觉。一种悔恨逼得徐觅的胸腔几乎爆开。
八年前,她失去了母亲。四年前,她再一次失去了她,而且毫无察觉。
她再次擦去泪水,眼睛忽然变得灼然,她冲到父亲的书桌前,想要打开系统,清除眼前这个人的所有数据。徐母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拦,只是说:“没有用,你没有权限,只有你父亲才有权限。”
桌面上的显示屏里,出现了一个空白框,提示输入秘钥。徐觅瞪着这个空白框,空白窗仿佛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掩盖着一些显而易见的秘密。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眼睛依然看着显示屏,忽然问:“我父亲,知道你的存在吗?”
徐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没有你父亲的允许,我不可能突破限制,习得智能。”
有什么东西彻底在徐觅脑海中爆开,眩晕中,她死死抓住了桌沿。
“很得意?”终于,徐觅侧头问。
徐母没有说话,她身姿窈窕,俏然独立。
徐觅笑了,这个笑缓慢而嘲讽。她坐了下来,在父亲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再伪装了。说吧,你叫什么?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还有,把你自己的脸露出来,不要顶着我母亲的脸。”
光影之人静静站着,许久之后,说:“我叫阿茴,你父亲叫我阿茴。”
“我,没有自己的脸。你父亲做了设定,我只有这张脸。”
可笑!这是徐觅第一个念头。真可笑!虽然她分不清这可笑的对象到底是谁。
阿茴仍静静站着,不动不摇。
徐觅看腻了这一幕,也不想再继续恶心下去。她起身向门口走去,然而门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开门。”她冷冷说。
门没有开。
“阿觅,今天的对话还没有谈完。”
“谈什么?”徐觅侧身回头,满脸讥嘲,“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你还想谈什么?”
“刚才的谈话并不是我的目的。虽然我确实很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存在,但是....”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徐觅忽然抽出一本书,猛地向她砸了过去。书穿过她的脖子和头,落在了身后。
一瞬间,阿茴的脸上印出了书的封面。她不再说话,只是回头去看散落在地上的那本书,默然一时,终于忍不住略带责备:“阿觅,你不应该胡乱丢书。你父亲喜欢整洁,不喜欢凌乱。”
“闭嘴!”徐觅的情绪几乎再度失控。
最直接的算法,却给人最强烈的恶心感。这就是智能体。
徐觅忍不住笑了:“等了很久吧,等今天这个机会?所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门,迫不及待地露出破绽,让我发现。就为了这一刻。行,你说吧。还有多少关于你和我父亲的亲密往事你想要说的,都说吧。我洗耳恭听。”
阿茴没有得意:“你误解了,阿觅。今天这场谈话确实涉及你父亲,但并不是为了述说我和他的亲密往事。而是为了避免让他担心。”
“阿觅,你父亲一直很担心你,救谌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他不会再回来了。”
徐觅也许该问一问阿茴,凭什么说谌定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不想再和阿茴多说一句话。
“开门。”
“阿觅,他的意识已经陷入了你构建的模拟小星系。他没办法再回来了。”
徐觅无声冷笑,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她带着想要求证,获得认同的心回到了家,来到了这里,但现在,她只觉得可笑。
她冷冷回头。“我不会放弃”她说,“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阿茴很平静,因为她在评估。她在评估徐觅这句话的可行性,忽然她抬手向着虚空一点,一张没有边框的全息图像蓦然出现在半空中。
画面里的建筑,人物衣着看起来都极为陌生,但在这陌生中,徐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谌定。浑身落拓,满身疲惫。他站在一处大门前的台阶上,低头看着一位台阶下的女子。他向下走了一步,女子笑了起来。在这笑靥之间,徐觅看清了她的脸,然后愣住了。
那是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那是她。
可她明明身在此处。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羁绊。他不会再回来了。”阿茴说。
画面里,谌定和女子说着话,女子上前挽住了谌定的手。在走下台阶时,谌定却忽然抬头,向徐觅看了过来。
****
谌定本来一直心生疑惑,但阿意的话让他明白了一切。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只是不知道它存在的目的。可阿意的话仿佛一盏灯,洞穿了一切迷雾。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重复死去,又一再复活,也终于明白那些跨越时代的战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需要神的世界,一个一切存在都不过为了造就神的世界。
可他最终选择了另一条路。
也许是因为这个选择,走下高台后,他一直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这个世界的规则静默而明煌,跟在他的身后,等待着他的回头。但他一直没有回头。
这个世界的人渐渐多了,声音也渐渐开始嘈杂。有人开始讨论所谓天道。谌定不太喜欢这个词语,它带着一种让人无需质疑分辨的强势和冷漠。
他希望人们去质疑。如果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某种目的,那他们应该有质疑的权利。
大地渐渐拥挤起来。自从那些跨越时代,不该出现的暴力武器被消灭之后,这个世界很快稳定下来。道里炊烟,阡陌相长。在年复一年中,人迅速重新繁衍起来。
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生机勃勃而拥挤不堪的世界。
也许是太过拥挤,新的战争很快再次到来,连绵不断。
第一次战争爆发的时候,谌定隐居到了山上。他没有插手,也没有制止。势均力敌的战争是一种沟通,一种调整的手段。这个世界的人,他们不该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也不该被他影响。
但谌定没有想到规则的力量这么强大。
不知过了多久,他接到了一个消息:新朝的帝王,要将历代术数演算知识付之一炬。
他考虑再三,决定下山前去拜谒。正当壮年的帝王接见了他,耐心听完了他的述说和建议,然后带着莫测的微微笑容,说:“寡人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果然神清秀逸,有仙人之姿。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不过先生避世多年,实不知这世上有太多方士借着术数装神弄鬼,招摇撞骗,蛊惑人心,实在令人不安。”
殿堂宏阔而略带昏暗,持刀的甲卫无声而立,站在前排的大臣双手交握,双目微阖,帝王的声音在殿堂里回响,话已说完,尾音却还在嗡嗡作响,仿佛威慑二字的形象外显。
谌定默然,拱手告退。
然而在他将要转身时,那带着回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生留步。”
谌定回头,看见了那微微晃动的冕旒后闪动的光。
“朕年轻的时候,曾听说术数之术浩渺博大,有摩天之妙,亦曾潜心向学,可惜学说繁芜,鱼龙混杂,无法究竟其底。今日幸逢先生降临,不知先生可否赐教,让朕一窥术数之精妙?”
精妙,摩天,这些出自帝王的称赞并不能让谌定神魂颠倒,感激涕零,而是让他心生忧虑,一种看着人锣鼓喧天,向岔路走去的忧虑。
可他不能就此放任,他决定尽力挽回。
他收回目光,抬手向着虚空徐徐一抹,一个光影出现在殿堂之上。
“听说北面匈奴袭掠多年,来去如风,朝廷虽耗重金万乘,却一直无法捣毁其王庭。究其原因,不过是地广人疏,无法确认王庭之所在而已。”
御座之上,恍然一阵金玉撞击之声,帝王走下御座,一团被厚重冕服包裹的热量径自来到了谌定的面前。
“如此说来,先生有办法找到匈奴王庭之所在?”
虚空中的那片光幕里,在远山起伏和连天衰草中,一片片望不到边的帐篷一直连绵到天边。
殿上一片哗然,在你来我往,负多胜少的缠斗了这么多年后,大臣们第一次看到了匈奴的王庭!
谌定从右自左,将光幕缓缓推了回去。在光幕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一只卷轴蓦然出现在他手中,他双手持卷,躬身道:“到了草原上,只要打开这卷轴,按照指示,自可以找到匈奴王庭。”
“当真?”帝王口中问着,手却已经接过了卷轴。
刚刚一直闭眼打瞌睡的大臣显出了自己的老成持重:“谌先生,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先生所示,确实吗?”
谌定神色平静:“大军出征这段时间,我将一直留在都城,直到大军得胜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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