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苏长生心里亦有无数疑问。可眼下是叙旧的时候吗?两个人都不是黏黏糊糊的那等人,只择了有关这地洞的情况,飞快地交换着想法。
就目前而言,归墟中喷出的气流停歇,但之后是否会复发,暂时不得而知。苏长生结合在地洞下发现的迹象,若有所思道:“我怀疑这是地气紊乱造成的喷涌。而我们在途中所遭遇的气漩冲击,只怕也与此有关。”
众人闻言,纷纷色变。有人怀疑道:“古书有载:‘天地之气通而互援,南北交涌,周循不怠。’可归墟非南非北,怎会涌出地气?”
另一人摇头反驳:“《翻覆经》云:‘天地之气,生而鼓,鼓而涌,涌而无泄,则溢也。溢则破,破则喷,以泄气也。’归墟虽非南非北,但洞深无极,未尝不与地气相通。”
又有人插话:“若与地气相通,归墟还叫‘归墟’吗?南北两极地气喷涌,每隔数百年就会发生,俱有所载。然,归墟喷流,却闻所未闻。就算大荒之界与世隔绝,无人知晓,可若如苏道友所言,大荒外的气漩亦为地气喷涌所致,又怎会从未有人提及?苏道友,你说呢——”
众人视线齐齐落在苏长生身上。
这时,苏长生探手入怀。掌心摊开亮于众人面前时,竟是一块形状怪异的金属。他将金属块递给发出质疑的那人:“这是我方才在归墟下方找到的。这位道友,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瞅了苏长生一眼,接过金属块,然后微阖双眸,放出灵识细细感应。不一会而,便见他眉头微跳。他双唇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的样子,所幸紧闭双目,再度感应。这一次,众人看得分明——他面上竟露出惊惧之色。
“这。。。。。。这是。。。。。。”他望着手中的金属块,结结巴巴地几要咬到舌头。直至他深吸一口气后,视线方缓缓转向苏长生,“这是。。。。。。暴冷暴热反复交叠所致?”
“正是。”苏长生接过金属块,又将它递给身旁其他人传看。
“大荒之界内,只有地水火风。这块金属,定然来自大荒以外。它外壳坚固,内里却是一层浆,一层壳,层层叠叠,起码有数十层。显然,它并非人力所为,只能是造化之物。其中金属之类,成分繁杂,至少有二十多种。这些属类,性质千差万别,甚至有不少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可是,它们却被集合在这块金属中。”
此时,有几位道友已经传看过了金属块,满心疑惑。其中一人忍不住追问道:“难不成是万水归流时冲下来的?”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嗤笑道:“这位道友未免无知了!若依着你的说法,任何东西都可以借着万水归流而入归墟,那这里岂非万物俱全?既如此,大荒之界又怎会是只存有地水火风的‘大荒’?”
被笑话的那人登时满面涨红,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东西什么名堂?”
苏长生拦住眼看就要吵起来的两人,“在下有个猜测,不妨听一听。”
众人皆晓,苏长生素来寡言。可一旦他开了腔,那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很重要。于是,众人纷纷熄声,敛息聆听。
“地气在南北两极之间循环,从无间断。只是,这循环之途是单向的,自古至今,从未改向,也不会另辟蹊径——这些,在《地经》、《翻覆经》等古书中皆有所载。在下曾经阅览过另一部古籍,乃某位先辈曾耗费八十余年光阴,探寻南北两极的笔记。在笔记中,他曾写道:‘地气通南北,若阴阳生灭始终有序,则周而复始永续无间’。”
“这有什么问题?与《地经》、《翻覆经》上所言并无不同啊!”有人嚷嚷道。
“不!有很大不同!”苏长生正要指出不同之处,便被贺子微打断:“‘若阴阳生灭始终有序,则周而复始永续无间’,分明是世人皆晓的道理,为什么要说‘若’呢?”
此言一出,便有那反应快的登时恍然大悟。却也有人依旧不解,“一个‘若’字,能说明什么呢?”
贺子微心下暗骂一声“蠢货”,却不得不继续解释道:“若阴阳生灭变得无序,会怎样呢?”
有人舌结,“就会。。。。。。就会。。。。。。”他越想越害怕——直至此时,他面上终于露出了与旁人一般的惊惧之色。
贺子微见状,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回眸望向苏长生,“依苏道友之见,是否以为正是由于循环于南北两极的地气产生无序,才是造成归墟气涌的原因?”
苏长生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金属块,“地气在南北两极之间循环,由热转冷,再由冷转热,这方生成周而复始的动力。当冷热交替不再正常,暴冷暴热之下,随地气流转的金属便会融而结,结而融,最后变成这样。这块金属已经有数十层,意味着暴冷暴热的交替起码发生了数十次。想象一下,倘若地气也遭遇这等暴冷暴热的急剧变化,固然不会变成金属块这般,却会产生剧烈的爆炸。”
“而归墟深不可测,自然距离地层深处的地气最近。急于宣泄而出的地气就选择了归墟,将这里作为喷涌的出口。”贺子微补充道。
“正是。只是,目前尚且不知导致暴冷暴热的缘由,更是无法判断这样的暴冷暴热是已经结束,还是只做暂歇。”苏长生拧眉道,语气中透出隐隐担忧。
“倘若是前者,倒还好了。若是后者,那可大大地不妙!”有人骇叫道。
“归墟喷涌,是你我恰巧来到此地才会被发现。大千世界,不知是否还有其它地方正在不为人知地喷涌地气?”有人想得更多。
“不错,非但会从地下喷涌,还有可能突破空界。倘若落在人烟密集之处,岂不糟糕?”联想到风舟在来大荒之界的途中遭遇到的突如其来的气漩冲击,众人越想越心惊。议论纷纷的同时,有性急之人再也待不住了,“不行!我要回去!如此大事,必须要向宗门禀报!”
这话一出口,立时得到大家伙儿的应和。
苏长生也打算返回宗门,只是,并不能就这么一窝蜂地拍拍屁股就跑了。他将人分作两拨,一拨人乘风舟返回东土大陆报讯,另一拨人则守在归墟附近,时刻监视。若有任何变动,即刻将消息传递回去。
苏长生是此行一干人中唯一的元婴境修士,虽年岁最小,说法的份量却最重。便是贺子微,在此等形势下,也无法反驳。他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暗自忍耐,只得将事先筹备好的各色手段收起来,另择机再动。
待得做好各项安排,众人纷纷散开,各行其是。直至此时,苏长生方发现,衣身躲在人群后,早已睡得昏天暗地。
他俯下身。
魔法袍脏得不成样子,灰扑扑的,哪里还辨认得出半点黑色的底色?帽兜烂得跟渔网似的,而袍身自腰以下,变成了长长短短的条缕。具有防御功能的魔法袍都成了这样,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还能好?手背上,一道道伤疤层层叠叠,有的血痕里还嵌着沙子——显见,当沙子打过来时,衣身甚至无暇擦一把。
苏长生五指微颤,插入衣身披散的头发里。发带早就不知吹落何方,散乱的头发缠绕打结。苏长生用手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指缝间满是粗糙的沙砾。而衣身就顶着鸟窝一般的乱发,酣睡地跟死了一般,毫无所觉。她低垂着头——兴许脖颈梗住导致呼吸不畅,发出了低低的呼噜声,仿佛破旧的老风箱。
苏长生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脖颈,让她平躺在自己怀里。衣身的呼吸顿时顺畅了,呼噜声变成低低的鼾声。
苏长生鼻子一酸,眼泪滚落下来。灼热的眼泪滴在衣身眼皮上,她像是被烫到般皱了皱眉。可是,她太累了,就算电闪雷鸣,也不能将她从沉睡中惊醒。而即便如此,她依然双手抱怀——魔法袍下,鼓起两小团。一左一右,分别是菲菲和小黑。
衣身以一种强悍的守护姿势,将它们紧紧搂住怀里,又似乎在惧怕——惧怕它们会受到伤害。苏长生不知道他们曾经遭遇过什么,却在这一刻在心底生出一丝就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嫉妒。
衣身仰着脸,嘴巴微微张开。苏长生凑过去,侧耳倾听——虽则呼吸微弱,却很规律。这说明,她只是太累,筋疲力尽,却好在并无内伤。他转回来,却并未抬起头——视线如一把密密的篦子,从衣身的额头缓缓划向下颌,似乎想要剥去那结了壳的满面灰土;又仿佛是一支轻柔的羽毛,想要抚平那一道道斑斑血痕。
他的指尖落在衣身的眼窝边,顺着鼻梁轻轻下移,最终,落在她的唇瓣上。干涸的唇瓣遍布细细的口子,枯裂如树皮。唇角是结块的血痂,大块摞小块,不晓得结了几层。忽然,衣身咳了两声,无意识地抿了抿双唇,唇角的血痂裂开了,冒出鲜红的血滴。
这一瞬,苏长生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堪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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