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衣身真可谓睡了个昏天暗地,酣畅淋漓。待得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瞪着房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地洞里的乱流消失了,自己不用再东跑西颠地吃沙子了。
她搓了搓脸——哇,好痛!指尖下,没有砂,没有土,却黏糊糊的,轻轻一碰,整张脸就好像被撕开般疼痛。衣身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两只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希望能有人突然出现为自己解答疑惑。然,非但大叔不在,便是小黑和菲菲也不知去了哪里。
此刻,他们正在甲板上。
菲菲和小黑被一群人围着——菲菲负责表演,小黑负责讲述。小黑口如悬河地描述着他们在归墟中所经历的一切——幽黑深邃的地洞,莫名其妙的轰轰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白色巨龙一般的乱流,以及他们仨如何在窜出洞口后,并没有逃之夭夭,而是想方设法地消灭乱流。
小黑委实口才了得,滔滔不绝,说得精彩处勾得一干人也紧张极了。而菲菲则充分表现出一只可爱的小毛鸟如何在遭遇大变时从恐惧到斗志昂扬的复杂转变。总之,小黑讲的,大家都听明白了。菲菲表演的,大家都隐晦地表示——看不懂。
苏长生悄悄退出人群——一天前,小黑和菲菲就醒了。好吃好喝一番后,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活力满满。现如今,正兴高采烈地向众人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相较之下,衣身的情况就令人担心——她一直陷入沉睡中,直睡了三天三夜,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苏长生先是紧张得不行,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可衣身除了睡觉,并无其它不妥,甚至,就连最令苏长生挂心的魂伤,竟已痊愈——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趁着衣身睡得人事不省,苏长生给她擦了脸,换下破破烂烂的魔法袍,又将手脸上重重叠叠的伤处涂上药。桌上的茶壶里,始终盛着温水,单候着衣身一醒来就能有冷热合宜的水润喉。
舱门被轻轻推开。
衣身侧转脖颈,便看见一片光耀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叔——”她猛地咳了起来,嗓子嘶哑地如同砂纸。
苏长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他扶起衣身,将茶盏送到她口边,“慢点儿喝,莫急。。。。。。”
衣身忍着喉间疼痛,慢慢地将水喝得一滴不剩,这方长出一口气。她望着苏长生,满眼惊疑,像是不敢相信。终究,她还是没忍住,低低道:“大叔,你怎地变得这么老了?”
苏长生面色一僵,只觉着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手脸上都涂着药,衣身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免气闷。苏长生道:“这些伤耽搁太久,有的伤得深,里面还夹了沙子。我将这些伤口都处理了,沙子也取了出来,可要愈合血肉,总还得要等些日子。”想到姑娘家爱俏,又安慰道:“先前,我已给你涂了一层紫瑶露,收敛了伤口。你尽管放心,不会留疤。”
衣身对着苏长生手中的水镜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正想道谢,视线往上一移,落到了那鸟窝一般的乱糟头发上,不由呻吟道:“我的头发。。。。。。”
完了,丢大丑了!
苏长生僵硬着手臂,仿佛手中拿的不是轻飘飘的桃木梳子,而是重逾千斤的钢叉。衣身痛得龇牙咧嘴,却还得安慰苏长生:“对,就这样——慢慢往下梳,轻一点——”
先前在衣身昏睡时,苏长生只将她头发中的大团沙砾理出,却不敢再动,免得惊醒她。现如今,她脸上手上都涂满了药,自然不方便洗发沐浴,只得请苏长生帮忙把头发梳理开。
苏长生犹豫了半晌,直至衣身不耐烦地催促,这方接过桃木梳子。他手指灵活,却心怀顾忌,掌中握着满满一把乱蓬蓬的他头发,竟不知从何下手。
依着东土大陆的风俗,姑娘家的头发,不可轻易碰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了血缘亲近之人,谁可绾发簪花?
衣身对东土大陆的风俗一知半解,然,苏长生却难逃“心怀鬼胎”之嫌。他虽动作笨拙,唇角却噙着一丝窃喜。只是,他不得不将这份偷来的欢喜暗暗藏在心底,不敢令衣身察觉出一丝半毫。
在梳理乱发的这段时间里,衣身将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言辞之间不无炫耀:“还是老话说得好,‘朋友多了路好走’,我交了冥界的朋友,便连魂伤也医得!”
苏长生却听得心惊肉跳——冥界、弱水、天河、星海、时间长河,这些只会出现在传说中的名称,却被衣身一一游历。尽管在某些地方衣身只是含含混混地一笔带过,然,苏长生却想象得出其中的惊险和波折。
一丝轻叹幽幽飘出,“这五年来,我日夜悬心,不知你流落何方,哪承想你竟有这般奇遇。。。。。。”
“五年?”虽低如耳语,衣身却听得分明,诧异道:“五年?哪有五年?才几个月而已?”说着,她掰起手指头算了起来,“满打满算三个月罢了——时间长河里的日子过得糊涂,可我估摸着也就几天罢了。。。。。。”
忽然,苏长生从身后一把抓住她翘起的手指头,“几个月——而已?”
衣身回眸,便见苏长生面色苍白,目光如钩,紧紧盯着自己。而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她不由讶异道:“大叔,你怎么了?”
“只有几个月?你方才说,‘几个月而已’,是也不是?”苏长生的手越攥越紧,吓得衣身连连点头,“我我我我。。。。。。没没没没错!我在冥界待得最久,有两个月。本想着早点儿赶回去,免得大叔你担心。可谁晓得泰山府君突然要视察冥界,不得已,我才飞越弱水,又好巧不巧地遇上天鹊,被迫看了场好生无趣的‘鹊桥会’。。。。。。我真不是故意耽搁不回去,的的确确是身不由己啊——大叔,你莫生气嘛!”
衣身以为苏长生是在生气自己只顾着玩儿,却不料苏长生喃喃低语“几个月而已”,反复念叨了五六遍,忽地“啪”一声响,手中的桃木梳竟被松开,跌落地上。
“哎呀——”衣身赶紧捡起来,心疼地发现梳齿跌断了两三根。再看苏长生,去见他如痴了般,僵硬地立着一动不动,目光由惊愕渐渐转为空洞。
“大叔?大叔?”衣身有点着慌——看来大叔气得不轻啊!这可咋整?
苏长生恍若未闻,摇摇晃晃地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甲板上。
围着小黑和菲菲的人已经散了。有的三三两两结伴巡逻,有的则与相熟的道友低声讨论着什么。苏长生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避开人群,躲在船舷处的阴影里。风舟巨大的羽翼有节奏地上下翻飞,看似悠游自在。然,舟外云海却如潮水般飞快退去。空白被新的云海填满,很快,这一波云海又消失在身后的天际。
身处风舟之上,并不觉得有多快。无论是一波又一波疾速退去的云海,还是风舟外呼啸凛冽的罡风,却都暗示着日行三百万里是怎样的骇人速度。
这与困缚于时间中的人,何其相似?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不同的时间长河里,我看你如悠游鱼儿,你看我如影如魅。造化之道玄之又玄,谁能参透?可这一刻,苏长生却只感到心头冷得发颤。
风舟还未抵达东土大陆,“五宗八门”就已收到门中弟子的飞音传讯。一时间,修真界大震,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数日后,风舟进入东土大陆。各宗门弟子甫一下船,便迎头遇上自家师长。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表达一下受宠若惊的心情,便被师长们扯上了天阙宗。
归墟喷流,自古以来未曾有过,可谓闻所未闻。各宗掌门收到的消息,受飞音术法限制,不过是短短只言片语,而究详情如何,还是要当面听一听议一议才是。
天阙宗乃“五宗八门”之首,大荒之行又是苏长生领头,自然也成为商议此事的不二之选。苏长生认为事关重大,由自己亲自面呈自然责无旁贷。然,他却不欲衣身卷进去。
距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得到消息便早早等候的袁招招远远地迎了过来。她一见衣身,眼圈登时红了,好悬没忍住哭出声来。
“看你这小脸儿瘦得。。。。。。”袁招招还不晓得发生在衣身身上的一连串奇遇,误以为这五年间她被人关在大荒之界里。那鬼地方没得吃没得喝,啧啧,遭老罪了!
“你且回青炉峰歇息,待我回禀完成后,再去寻你。”苏长生吩咐道,又冲着袁招招略一点头。
袁招招心领神会,赶紧搂住衣身,只觉得掌下肩骨嗝手,心下愈发怜惜,“走走走!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你得好生补一补——”
“大叔?”衣身眨巴眨巴眼,似乎想要说什么。
苏长生看懂了她眸中担心,莞尔一笑:“你尽管放心,这次,只是‘回禀’,并不会受伤。”
今日又见平头哥(哦,也可能是平头姐),蹲在靠河的步行道上,通身沐浴在明亮温暖的晨曦中,愈发显得头顶上那一片整齐的黑色毛发油润发亮。它双眸轻阖,脖颈微抻,四脚并尾巴规规矩矩地收拢,神情专注,一派正在吸收日月精华潜心修炼的模样。
加油!平头哥!看好你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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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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