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迎客揽客的，自然要在门口。”杂役笑嘻嘻说着，“几位想吃什么？”
“先让她过来，我们再说吃什么。”归肃说道。
“这、这不合适……”
“那现在呢？”
归肃掏出一块银两放到桌上，杂役见了，立即笑道：“可以可以，不过她手脚笨，客官都多担待！”
他眉欢眼笑地收起银两，接着向赵月喊道：“诶！你过来！”
赵月茫然回头，见是在叫自己，愣怔了片刻。
杂役不耐烦地说道：“发什么愣啊！过来！”
这才确定了是自己，赵月挪着步子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在这陪着，门口不用去了。”
“我？”赵月问道。
“就是你，磨磨唧唧的。”
“把你们的招牌都端上来，”归肃又扔了一块银两给杂役，“这里没你的事了。”
“诶！好嘞！”
杂役乐呵呵的快步离开，柳希儿顺势将赵月拉了过去，坐到一处。
“我……”不待几人寻问，赵月先开了口，她垂着头，小声道：“没有人用我，只有这里要我。”
柳希儿疼惜地看着赵月，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伯父伯母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赵月抬起头看向柳希儿，“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说这些做什么。”柳希儿颦眉无奈，“钱财哪有人重要。”
“你要是不想在这里，我们可以帮着想想办法。”终是不做只顾吃的憨货，云柳温声对赵月说道：“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在这挺好的。”赵月眼尾微红，眼底薄雾湿润，却是笑着回答，“有事做，也有工钱拿。”
云柳急道：“他们都那样对你。”
“他们只是刀子嘴，心却是好的。”
“糖醋鱼！”正说着，刚刚的杂役端了鱼上来，他看着坐下的赵月，皱眉说道：“坐着干什么，去拿饭啊，四个人的饭我一个人能拿过来吗？”
接着他又换了笑脸，向三人说道：“先让她去盛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刘猴子！干什么呢！饭都冒盖了！”一个胖胖的男人从后厨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递给旁边一桌的人，笑嘻嘻道：“客官，您的菜！”
这一番下来，三人都怔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赵月则对他们说道：“我先过去。”
待两人走后，云柳不由纳闷问道：“她在这里既是不错，刚刚又委屈什么？”
“你等她来问问不就是了。”归肃用热水洗刷了碗筷给柳希儿，又抬起下巴指了指，“呐，她来了。”
“赵姑娘，”说让他问，他还真问了，云柳见赵月坐下便开口问道：“你在这里是有什么为难吗？刚刚见你难过，又是因为什么？”
“我……”赵月垂着头，抠着手，“我不想让希儿见到我这副模样……”
柳希儿一怔，“我？”
“刚刚那位后厨，是我们掌柜的，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他们对我很好，但……兴许考虑我是女子，他们不让我做工，只让我做些招揽的生意，可我总觉得，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我不想只是每日站在门口，无所事事。”
“那与希儿有什么关系？”归肃问道。
赵月看向柳希儿，说道：“希儿能做许多事，与饭馆做生意，帮乔先生种菜种果子，家中的田地也能照料好，她做的从不比男子差，我也想像你一样。”
“所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无用的时候。”
“你怎么会这样想，”柳希儿温声道：“我做的也只是小事，你也能做，我知你在这里做工，无论是做什么，都是心生佩服，你看我，我都找不到一份稳定的活计。”
“你若是不想，可与他们说，再商议，看他们顾忌什么，担心什么？若是你在这里不舒服，定然也能再找一个好的。只是，无论如何，不可委屈了自己。”
“与他们说吗？这样会不会不好？”赵月犹豫着看向一旁忙活的两人。
“好不好是他们的事，你好不就行了？你又没做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云柳噘噘嘴说道：“再者说了，他们两人既是不错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你一句商议就动怒，那般小气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交往的。”
赵月垂下头，“好，我再想想。”
“好了，快吃吧。”归肃见刘猴子又往这边走，端了两个菜上来，便招呼道：“先吃饭。”
五菜一汤，几人吃的餍足，云柳看着放下筷子的三人，问道：“你们不吃了？”
三人齐齐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那我吃了！”云柳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不多时，桌上的菜汤都横扫一空，他满意地拍着肚子，正想感叹一句美好，忽听到身旁有人说话。
“几位，叨扰了，不知我能否小坐片刻。”
云柳扫了一眼那人，摆了摆手，“没位置了。”
“公子是有什么事吗？”柳希儿问道。
“我有些事，想问一下你身边的这位公子。”那人指着归肃说道。
赵月见此情形，站起身来，“希儿，我先去做工了，你们聊。”
柳希儿虽不明白这人要做什么，但也不好冒然拒绝，便对赵月点点头，告别一句。
那人见空了一个位置，便就地坐下，笑道：“几位放心，我绝无恶意。”
归肃打量着眼前人，这人穿着一身华衣，单看衣裳都不知道要比他们的衣裳好上多少。
若是从前他还是将军的时候，有富贵人家来主动示好再正常不过。可他如今穿着平常衣裳，也无排场，这人又是来找他做什么的？
更何况，他早死了几十年了，哪还有人认识他。
“你找我？”
“是。”那人笑呵呵看着归肃，“不知道公子是哪里人啊？”
“我？”归肃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柳希儿和云柳，最后向那人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还没介绍，鄙人陆进，奉阳人士，常去承天做些玉石生意。”
听到“承天”二字的时候，柳希儿不自觉看向归肃。
承天，那是他的家乡。
“承天？”归肃表情微变，轻轻一笑，“那可是好地方，陆公子在承天做玉石生意，收益颇丰吧。可我记得，奉阳并不生产玉石。”
陆进不慌不忙，反是笑了起来，“公子记得没错。不过我去承天做玉石生意，不是售卖，而是购买。”
“承天富庶繁华之地，达官贵人无数，他们所拥有的玉石都是上品、极品，我从他们的手中购买玉石。”
“陆公子真是独树一帜，好雅兴。”归肃客气笑道：“那不知陆公子找我是何事？我并无珍贵玉石，也比不上承天的权贵。”
陆进指了指归肃的腰间，嘿嘿一笑，“公子是有玉石的，我能看看吗？”
归肃低头看过去，腰间一枚玉佩，他倒是把它忘了。
他将玉佩摘下，摩挲着，笑道：“我竟忘了。”
“出门之前说什么了？让你招摇。”云柳看热闹一般在旁边说着。
归肃没放在心上，将玉佩递给陆进，“普通的白玉，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我瞧瞧我瞧瞧。”陆进欣喜地接过玉石，刚看了两眼，忽的脸色大变，又拿出自己的一块玉石对比着，更是惊喜起来。
云柳听着陆进不停的“哎呦”声皱皱鼻子，“怎么了这是？”
“这上面的是流云纹啊！”
“流云纹怎么了？”云柳还是不明白。
归肃却是反应过来：流云纹，是日盈国的吉祥纹饰。
“我还以为是水波纹，没想到竟是流云纹，这竟然是前朝的东西！”
“水波纹，流云纹，有什么讲究吗？”云柳拿过那两块玉佩端详着，“两个花纹也差不多嘛。”
“这可差多了！”陆进解释道：“前朝有一国名为日盈，国都康运乃是第一人帝风昊降生之地，传说风昊被一朵祥云接走，成仙而去。所以这日盈国将云纹作为吉祥如意的纹饰。”
“那水波纹呢？”云柳又问。
陆进拧眉看着云柳，“小公子是大朝子民么？”
云柳心道不好，忙道：“怎么，我问问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这水波纹，是我大朝的吉祥纹饰啊。”
柳希儿点点头，向云柳解释道：“大朝前身为天川国，以水为尊。”
“哦。”云柳努努嘴，“我知道，我就是忘了。”
“这真是块宝贝啊，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陆进向归肃问道。
归肃随口道：“祖上传下来的。”
“这……”陆进犹豫了好一会，低头看着手里的玉怎么看怎么喜欢，最终还是问道：“不知公子能否割爱，将这枚玉卖给我？价钱好说！好说！”
归肃笑道：“我既有这块玉，那我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人吗？”
陆进应和着，“是、是，公子一看便知不是凡俗，那……”陆进拿起一个布袋，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在桌上，“那公子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顺眼的？两个，不！三个！公子可选其中三个！”
“这么舍得？”归肃本是想逗逗他，他才不缺什么玉呢，但也不想做什么买卖，他胡乱翻了翻那一堆玉石，忽的愣住了。
“这是……”
陆进看着归肃手里的玉石，说道：“哦，这块啊，这块是我从承天收来的。”
“这是一艘船么？”归肃问道。
“对！一艘船，这可是花舟节第一花舟的样式，被人刻画下来，也是独一无二了，那是……嘶，多少年前来着？”陆进左思右想，迟迟想不起来。
“十七年前。”归肃忽然说道。
“十七年前……”陆进回忆着，“对！就是十七年前，那一年花舟节期间，承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呢！”
云柳正好奇地看着归肃，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听到陆进说什么怪事，瞬时便来了兴趣，问道：“怪事，什么怪事？”
“那一年啊，承天的人得了一场怪病……”
几人听完陆进的讲述，皆是后怕。
“还好，那个怪病消失了。”柳希儿叹道，她看向归肃，见他出神不知想着什么，便轻声唤道：“归肃、归肃。”
“嗯？”归肃晃神看向柳希儿，眉眼弯弯，温柔一笑，他拿起那块船型玉石，向陆进说道：“我要这块。”
“只要这一块么？”
“就要这一块。”归肃问道：“行吗？”
“行啊！我们立字据！”陆进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归肃，又拿出一小块墨台，倒了点水进去用手指磨了磨，“我都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签上名字就行。”
归肃接过笔，几乎是看都没看，便在上面签了名字。
陆进赞道：“公子爽快！”他将东西收拾起来，向几人说道：“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了，有缘再见！”
“不是，就这么走了？”云柳见陆进走的果断，越想越觉得他们吃了亏，“你就因为这么一块玉把家传的玉换出去了？”
柳希儿也劝道：“是啊，归肃，那可是你祖上传下来的。”
“什么传下来的，”归肃笑道：“我唬他的，那种玉石我多的是。”
“什么？”两人皆是愣住。
云柳又回头望了一眼，确保陆进已经离开，他小声问道：“那你不怕他回来找你啊？”
“你还怕这个？”归肃蹙眉看着云柳，满眼怀疑。
云柳忽觉尴尬，直了直身子没有说话。
“来了怕什么，字据都签了，他要是不认字据，我也不承认这玉是他的。”归肃笑道，接着把手里的玉船送给柳希儿，“希儿，这个给你。”
“我不能……”
归肃温声道：“没事，他不会回来的，你放心拿着这块玉，不会有事的。”
“希儿，你拿着吧，就算他回来我也能赶跑他！”云柳晃了晃拳头，向柳希儿挑挑眉毛。
柳希儿无奈，只好收下，“那先暂时放在我这，你需要时找我来取。”
“好。”
“这只船……”刚刚没有细看，如今到了手里，柳希儿不禁细细端详起来，“上面刻画的是什么？花瓣么？”
“是花瓣。”归肃深情凝望着那艘玉船，“栀子花。”
“栀子花？”云柳眯了眯眼思索，看向归肃。
柳希儿则是多看了几眼船体，“栀子花？为什么是栀子花？上面好像还有珠子。”
“那是露珠，花瓣上的露珠。”归肃轻声说道：“这艘船，叫做雪栀。”
“雪栀？”柳希儿笑道：“很好听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捧着玉船，望着归肃，眸子清亮，含着喜悦与期待，归肃凝望着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她满是欢喜的一张脸，心中除了心悦，竟还生出了愧疚。
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艘船本就是他制作，那时的他还没有对陌栀生出爱慕心思，却已将身边的东西与她联系起来。
爱慕的种子不知何时种下，爱意无声滋长，意识到爱存在的时候，已是枝繁叶茂。
可是这些，又怎么能告诉柳希儿？
归肃望着柳希儿，掩起眼底的悲伤。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忘了，我来自承天。”
大抵是感受到了归肃情绪里的异样，柳希儿忽觉心口沉闷，刚刚的喜乐不复，她收起玉船，淡声道：“是这样啊。”
稍作休息之后，几人告别了赵月，又置办了些东西回去。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
往日都是柳玉珍和柳希儿母女二人，如今却多了归肃和云柳。
晨起的时候，几人收拾了庭院，准备了食材，一番辛苦之后，晌午便过去了。
中秋，八月十五，也是十五。
按照习惯，柳希儿又要去弃婴塔祭奠。
上一个月十五，正是鬼节，那时归肃和云柳正在修建房屋，柳希儿也就没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可是今日却是瞒不住了。
“希儿，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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