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离开无冥海五天了。
明照思考着距离，离帝国首都起码还要再走五天。
橘红色的落日坠在身后一角，前方的天空笼着灰蒙蒙的云，大概要来一场暴雨。
“小鱼，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吧。”男人神情温柔幽黑的发披着肩头，一双樱粉的眸映着浅淡的蓝团。
小麦色的手背上趴着只蓝悠悠的丸子，被叫做‘小鱼’的水母，对着明照挥了挥细长的触手，光滑的头张开露出珠白的尖刺。
水母只烦明照听不见它说话，只能‘啪、啪啪’拍着他手指，留下暗红色像葡萄颗粒的印子。
明照难得看它怎么有精神，就在五天前，他的小鱼突然没了精神，奄巴巴缩成一团漂亮的蓝色也几乎褪去。
他只能一次次割开手腕，将它涂得火红，可是效果也有限。
他的心烫得发痛，一头栽进湿咸沙砾前胸口沁出凉意，眼前浮现出裂口的水晶球里面纵火后坍塌的村落。
‘去、北边。’
‘哥、哥。’
明照再次醒来时就没看到小鱼了，他周遭逛了个遍，双手撑着腿垂着头眼睛里掉出浅红色的眼泪，在沙滩上沁出大朵水花，他声音极轻：“听到的声音，果然是假的。小鱼消……”
下巴传来痒意，明照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一点点低头，对上了从胸口处伸来的暗红色的触手。
他死死盯着它，只到水母被看得怯怯得想把触手也缩回他胸腔里去。
明照叹了一口气，手掌虚按在左胸口，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语气含着笑意：“原来我们小鱼是想去北边玩呀。”
一段如过山车起伏般的回忆，明照再次想起时，压下心底藤蔓挥舞的阴郁，笑眯眯的将小拇指蹭到小鱼张开的嘴里。
“我们小鱼睡饱了吧，等会儿给你讲故事听。”水母当然不会放过送上门的零嘴，闭口就是一咬一吸。
明照似乎没反应，好心情的抬起手还想亲亲小鱼的头。
水母赶忙伸出触手在明照嘴唇上划拉，将惨白的唇色涂上点血红。
‘有人，哥哥。’
明照冷静得将水母塞回胸口，才慢悠悠转过身，望向从树林里走出来的身穿着迷彩服的军人。
“小孩，你是从那里来的！”带头的男人脸上有一大块疤，向明照走近大喊着。
明照已经在思索着怎么不着痕迹的解决掉他们，但……
“我、我正要去投奔我在首都的姑父。”明照脸上露出些可怜巴巴的笑，垂下头声音低落：“我父母在火灾里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大哥，这小孩还多可怜。”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这不正好，我们也可以做做好事。”
“闭嘴！”哪个被叫大哥的疤痕脸重重拍了他一巴掌，转过头看向明照，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他：“你叫什么名字。”
“明照。”
“你先跟我们走。”疤痕脸下了结论走回驻扎的营帐里。
一路上，明照凭借着装可怜，大概是理清楚了这队人的来历。
他们全是毕业于第五军校的学生，没有背景、没有家人，受帝国抚养到了年龄就进入军校，毕业后就到四面八方的边境点去驻守。
这次是去东边的完成任务，但出了点问题，又接到通知要求他们去招兵。
这不，正好就碰到了无父无母年龄刚好的他。
说是顺路送他去首都，也是要强制招他入军校。
篝火旁，暗黄色的光有些看不清人的表情，明照只能猜测疤痕脸是面无表情的在对他说话，“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进入军队，凭借军功立足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你要不要去。明照”冯立看向他，眼睛里泛着银色的光点。
明照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就听到小六子尖声尖气的声音，“哎呀，大哥，这进军校是多好的事呀！明照小兄弟怎么会不想去。”
“我没问你！”
“去！”明照点头，“我去。”
脸上是放松慵懒的笑容，他听到小鱼啪叽啪叽的敲着触手，小尖牙刁着凸起，像小猫一样踩奶，吸溜吸溜的水声。
和他们一起走，路程几乎是减半了。
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小六子偷拽着明照从军队里跑出来，一边回忆他的军校生涯一边继续给他灌鸡汤。
明照当然知道，帝国的招兵没怎么简单，现在又看小六子这副模样，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第五军校里有什么能杀人的东西。
“哎。”小六子眼见着人越走越远，从胸口的口袋里扒拉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含在嘴里问：“明照，你真要去？”
明照停下脚步，指腹摸索着水母湿溜溜的头，时不时小触手还推拉着他的指隙，小鱼这几天的状态愈发好，连睡觉时他都能感受到小鱼的快乐和舒服。
所以，他必须要去，不光是为了小鱼。
明照没有说话，抬起脚步往前走。
结果明照刚踏进校门，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乌压压一片人涌上来。
惊动了腰间酣睡的小鱼，湿软的小手攒动往上爬，明照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手指插进兜里拇指勾着小鱼的手，企图让它安分下来。
"兄弟……"耳边传来声响。
明照惊得压下眉，眼神透出敌意对上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脸，男人无辜得抬起双手，露出个讨好的笑：“哎……我，我就叫你一声。”
“当然。”明照语气温和，朝他点头。
刚才的敌意只是雾气，余拾恨不得把眼睛挤出来揉搓干净，眼前的人一双樱花粉的眸，齐肩的黑发，眼眸总是弯弯的看起来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狠厉凶恶的样子是幻影。
余拾干巴巴的笑：“哈哈……没什么，我叫余拾，也是新来的学生。”
明照无视他伸出的手，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周遭众人隐约紧张的神情上探查，他分出心神指尖熟练揉按小鱼软滑的肚子，语气轻飘飘的：“你好，我叫明照。看起来，你不害怕。”
男人像是没听出明照的欲言又止，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拍了拍手，弄出一阵声响，旁边的人推搡间的空出圆形的空间。
明照和余拾格外显眼起来，更别说一个人乱成鸡窝的头发，一个人小麦色的肤色偏生穿了亮盈的衣服。
“你们俩出来！”几名警卫用看到嫌疑人的眼神，抵着金属挡板分隔开人群，一瞬间将他们两个围了起来。
周遭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分隔成了一个个的方格，每个格子里挤着五个表情别扭的人，他们一面抬起双手以示无辜一面眼神盯过来。
明照莫名生起几分愤怒，他脸上端着茫然似走失的雏鸟，头微垂着遮掩间眼神阴厉。
他确实想过到人类的学校里来，会遇到麻烦，只是没想到怎么快……
“要不要我帮你。”余拾压低了嗓音和明照试探着。
明照对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余拾眯着眼睛，眼神飘忽得像是无意落到他腰间，鼓起的口袋处。
指腹的小鱼猛然惊动起来，针扎的痛意从指隙间漫起，蓬勃热意淌出来，细密的在腹腔展开，明照脸上禁不住泛起笑意，他眼前好似浮现出小鱼伸展开口腕慵懒得摊成一片，无数的白点在指甲上闪动，艳红的血液从周缘攀爬，涌起一丛一丛山。
“……当然。”明照忍下心底无尽的痒意，胃里扇动着无数只蝴蝶，他越发真诚得看着余拾，毕竟又让他看到小鱼现出本性，可真不容易。
余拾被他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算早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毕竟是与虎谋皮，可临到关键时刻，要好好把握，他努力压下喉间的特锈味：“好，就算你欠我一次。”
余拾说完，弓起身子要冲出去。
一名警卫都抽出了腰间的枪，刚踏出一步，‘砰’，他额上闪动红光，身形一晃倒地。
余拾和明照都愣住了。
警卫的倒地像是个信号，周遭的人齐刷刷蹲在地上，显出赤条条站着的一个人。
宽大黑袍将人形挡得严实，脸上戴着绘着金黄色蝴蝶的面具，身形晃动了一下。
明照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颦着眉望过去，突然余拾直愣愣挡在前面，乱糟糟的头发也掩不辽惊异愕然的眼神。
肩颈处慢慢传出些湿漉漉的痒意，细小似吸盘的触手大大咧咧得还想往外探，明照只觉心跳都停滞了，他抽出手慌忙按住好奇心极强的小鱼。
小鱼当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衣摆下的触手不知爬到了那里，有时候小鱼会感觉明照不是人，也不是和它一样的水母，而是一个机器。
温热脆弱的皮肤上明晃晃的露出破绽的按钮，只要轻轻一搓弄，明照就会变得更热更好吃。
“嘭、嘭……”口腕下的起伏更急了，感觉更好吃了，水母如果生出了人类的口腔，恐怕这时候嘴里溢漫了唾液。
"小鱼……"明照几乎在叹息。
水母团巴成一团，沿着手指在掌心寻了个好位置，它已经做出最大的退让了。
明照虚握住掌心不在说话。
面具人还在和余拾周旋，从今天吃了吗说到了对方父母身体怎么样。
看样子，余拾也不怎么简单，原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从荒野出来没有依靠的人。
“嘿。”面具人偏了偏头想和余拾身后的他交谈，“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明照从遮掩下走出来，从容开口：“明照，你说你怎么大动静，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面具上没有孔洞明照却硬生生感受到，他在看他掌心里的小鱼。
“是呀……”面具人拉长了声调，“有个小偷偷走了我的水母，我找了它很久了。”
“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余拾像发疯了一样，弓着身子大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像没了力气就要往面具人身上倒，面具人止了话，不着痕迹得后退了一步。
“余拾，你在发什么疯？”
“我可没发疯，疯的是你，关熙你还赶来这里？这个时候，你合该呆在家里吧。”余拾严严实实得挡在了前面，嘴上反驳着。
明照神色未变，目光在周遭匍匐在地的人群上看，有个很奇怪的地方，这些人都闭着眼睛。有些不对劲，他们是在害怕着什么东西吗？
是人？还是……
掌心传出针扎的痛，明照愕然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小鱼。
“我当然会来这里。”面具人的视线像是要透过余拾的身体在那儿落下烙印，声音变得极为尖锐：“我也会来这里读书，而你才是私自到来的人。”
余拾没有再说话。
明照垂下眉，指尖勾着小鱼的触手，抬脚向前正和余拾擦肩而过时，耳边响起个声音：“我们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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