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霖驾驶着摩托车在崎岖不平的废弃公路上风驰电掣，熟练地避开了地面上的深坑裂缝，和之前与陆佑深两人打下来的变异老鼠尸体。
远远望去，飞速行驶的黑银色摩托车简直像一颗流星，拖着银色的尾巴，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不久，随着被打死的怪物尸体体积越来越小，摩托车行驶进被划分为相对安全区的物资点。 “吱-”尖锐而短促的刹车声响起，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女性立即迎上前去。
陆佑深大步跨下车，就见是两辆军用卡车中左侧的那辆出问题了。
箱门大敞着，疑似爆炸的痕迹和焦痕布满了箱体内部，右壁还有一个自内而外的凹陷。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垂着头，坐在箱体敞开的后门边缘。
“老大，陆队。”赵子倩见到陆佑深受伤的左手后，眉头微微皱了皱，便直接朝两人汇报情况。
“这片原本被判定为5级危险的物资点，出现了变异蜂，强度大约6级不到，有一定智慧，其中三只突然出现在停车处，目标明确，要抢夺我们已经收集的资源。”
“是‘锈雨季’到来的原因吧？”陆佑深扭头看向岑霖。岑霖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这次收集物资的任务，基地所有的行动队都出动了，连平常基本上只负责与变异兽战斗的岑、陆两队都参与了进来，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锈雨季’。
收集物资并不是寻找上世纪遗留的物品，而是在各个不同危险等级的物资点猎杀怪物后，把各类怪物有价值的部分带回基地。
和巨鼠领主一样，百年前的变异使部分动物植物的形态变成了机械与血肉的融合，它们身上的‘金属’带来了各种全新的元素，有些元素燃烧后可以产生前所未有的高能量，于是各个庞大基地的供能便建立于此。
而在‘锈雨季’，首先，怪物们会得到能力上绝对的增强并且攻击性大大提高，这使一段时间的物资获取成为问题；其次，锈雨会以可怕的能力侵蚀建筑，基地需要展开防护罩才能维持正常，这需要巨大的能量。
“我认为我的队员们不至于连6级的变异蜂都应对不好。”陆佑深提高了音量，“为什么物资车会烧起来？”
“陆队……”没等赵子倩回答，那位坐着的男孩嗫嚅道。他抬起头，只见脸憋得涨红涨红的，一颗没擦干净的眼泪要掉不掉得挂在脸颊上。
仔细一看，他是个肌肉隆起，体格健硕的年轻小伙，大半个下颌乃至脖子都是暗沉的金属，甚至这股冰冷的气息延伸进了被棕色战服遮挡的身体，最后完结于交握的义肢双手。
这么充满了生猛气息的男人，此时却像只委屈巴巴的，瑟瑟发抖的鹌鹑。
可惜陆佑深并没有被他可怜的样子打动，除了岑霖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落泪会被他判定为楚楚可怜。
陆佑深沉下了脸：“杨灿？怎么回事？”
杨灿小心翼翼地瞥了陆佑深一眼，然后又重新把头埋了下去，一开口嘴里好歹没打哆嗦：“他们照顾我是实习生，就把守护物资的事交给我了。一开始有三只变异蜂飞过来了，我看见其中有一只是变异的蜜蜂，就想着他身体的储存袋里面有难的的高能量级别元素。”
“我专心打它，没想到其他两只竟然去吞吃堆在路边的物资，我觉得物资很重要，就…用火弹枪打过去，想一枪解决……”
“你没想到变异蜂的燃烧是能引起很多元素着火的？”陆佑深的神色逐渐冰冷起来。
杨灿必须继续解释：“烧着了以后我就慌了。那个变异蜜蜂去救其他两个，也有燃烧的样子，我想到如果火烧到它身体储存高能量元素的部分会爆炸，那路边的物资就全部毁了，然后……我就把它一拳打飞了……”
不用再说，事情的后续很明显了。很不幸，这只蜜蜂被揍进了物资车里，然后强烈的碰撞和着火的速度直接让车箱里来了一场爆炸。
杨灿说完又重新抬起了头，眼睛水光模糊件，他看见陆佑深缓缓地朝他走来。
陆佑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这还是好心办坏事了。回去自己写份报告给基地。”
杨灿视线模糊，所以没法看清陆佑深的脸色，否则他就会被那明显与平时所展现性格不同的，正克制着阴霾怒火的阴冷神情吓得浑身无力。
但陆佑深的语气天衣无缝，冰冷而平稳，于是惊慌中杨灿以为陆队并没有要批评自己的意思，他一开口就是有些感动的哭腔：“陆队…”
岑霖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岑霖走了过来，轻轻推了推陆佑深示意他站到一边，语气严肃地对杨灿说：“你犯了很大的错，这并不能用好心或者慌了要掩饰。”
“你清楚按照基地律法或行动队制度，你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什么吗？”
杨灿被岑霖面无表情的神色和极度冰冷的语气吓得浑身发凉，脑子就像被浆糊粘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能回答上来。
岑霖没有给出残酷的标准答案，他说道：“至少你永远没法待在行动队里了。”
杨灿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他被岑霖好似高高在上的，残酷理性的话刺伤，大脑嗡嗡作响，虽然开始运作了，但是完全是零件四散地胡乱运作。
事实是，加入行动队之后，就算不待在岑、陆两队，都时常要直面变异怪兽的威胁，但人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趋之若鹜。其中一小部分，是为了成为行动队队员后，家人就能获得内圈居民的合法身份，杨灿就是其中之一。
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人类为了自我防御，是会爆发出极端的愤怒的，这种愤怒散发出要烧毁一切不顺心之物的气息。于是，杨灿感到一股岩浆般沸腾滚烫的热流涌入大脑，点燃了所有思绪。
杨灿想，陆队是我的队长，他没有批评我，这件事就不能过去吗？凭什么你这么高高在上地为难我？我真的只是慌了，是好心，完全的好心！凭什么你能让我再也加入不了行动队？！
“岑霖，你待在内圈高枕无忧，你知道外圈混乱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你这么高高在上，一句话就决定我们普通人的命运！你凭什么？”
陈年积压的怨恨蓬勃而出，长成一棵扭曲的巨木，结出痛苦的果实-是混乱区暗无天日的生活；是为了更强的力量挖骨换义体的痛苦；是亲人初见金属身体时惊惧的眼神。
他看到岑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神一样残酷而冰冷地注视着他，就好像他自己，他的妈妈，他的妹妹，所有底层的人都被迫趴伏于某些冷酷无情之人脚下。
总是被私下议论的基地传闻进入脑海，杨灿愤恨地盯着岑霖：“你不是很公正很理性很正确吗？听说我们基地的地下空间是唯一连接着内圈核心区的，其他基地的都不在核心区里。这种违法犯罪的地方为什么要连接中心啊，你管着那里，是为了像条狗一样，方便讨好你的上层吗？”
杨灿看见岑霖不为所动的面容，那种冷硬的外壳让这位瘦削苍白的男人看上去无懈可击。突然，打破男人全身协调的金属义肢印入眼帘。
这一定是他的痛点，我找到他的弱点了！杨灿开始了胡乱但句句刺人的攻击。
他扭曲地笑了起来，说：“岑队，你很幸运啊。身体能承受这么多的义体改造，听说你的脊柱都被抽掉了啊！义体的材料是从怪物身上剥下来的吧…”
“你告诉我！你到底算人还是怪物呢！”他吼道。
“啪！”
一声亮响，杨灿凄厉的嘶吼戛然而止。
岑霖甩手一耳光，用他那只属于人类□□的手，重重打上了杨灿的金属下颌。
苍白骨感的手干脆的一巴掌，抽在彰显着力量与强大的金属上，那种钢铁独有的、坚硬沉闷的冷光划出一道弧线，杨灿被打得差点一头砸上侧壁。
杨灿懵了许久，耳鸣和眩晕好似将他暂时地包裹在了一片小小的空间中。天旋地转之后，视线慢慢地清晰起来，从他汇报开始就隐隐作响的嗡嗡声逐渐消失了。他直起身，视线正好对着布满焦痕和物资残渣的箱体。
岑霖抵住他的头，俯身与他视线齐平，看着焦黑一片，一字一句道：“清醒了吗？看着这里，好好想想这些物资，原先能帮助多少不在内圈的人度过锈雨季。”
杨灿愣愣地点了点头。
“还能战斗吗？”
杨灿继续点头。他感觉自己被岑霖在背上拍了拍，然后被轻轻扶了起来。
“拿上枪，去消灭怪物。”
岑霖见杨灿虽然还有点不在状态，但是逐渐冷静下来地跑去拿武器，便转头道：“子倩，你带着他。以消灭怪物为主，挑等级高的，尽量把整个物资点的危险等级控制到4级以下。”
赵子倩干脆道：“是，老大。”
见两人进入状态，头也不回地扎进建筑群后，岑霖也换了把枪背上，抬脚走向摩托车，准备与队员一起打怪物。
陆佑深一把拽住他：“你别去了，你身体状况太不稳定了，他们足够解决这点怪物。”
岑霖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清楚自己的状况。”便接着走。
陆佑深用没受伤的手猛地拦住岑霖的腰，大声道：“我说了，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岑霖背对着他沉默半晌，转过身直视着陆佑深，神色冷淡道：“你就是因为这么幼稚的原因，而没法好好处理杨灿的事吗？”
陆佑深的面色比刚才更加阴鸷，面对岑霖，他想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他的嘴角只能扭曲地微微上扬。
他说：“你不要因为刚才杨灿说的话生气。我有好好处理啊，我不是让杨灿写报告吗？”
岑霖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陆佑深发现他的瞳孔是乌黑乌黑的，不是黑铁的那种不纯粹的颜色，也不是常见的暗淡无光的黑色，他觉得这双眼睛简直是要把他吸进去。
“我并不会生气，而是你的情绪不对。”
“你一定清楚写报告的后果。”岑霖打断了他的出神，
“把这件事推给他一个人，就算抛开基地的处罚，他是没有办法偿还损失的。”
陆佑深耸了耸肩，不在意道：“是吗？但这确实是他犯下的问题，后果会牵连到锈雨季的普通人。我自认为这样处理是合理的。”
岑霖摇了摇头：“你平时对着我说说笑笑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位好队长，但是偶尔偶尔，我真的认为你对队员缺少一些感情。”
陆佑深抬手顺着碎骨抚摸岑霖的金属右手，他像是完全没听见岑霖隐晦的提醒，嘟囔道：“行，那回去后杨灿这事儿让你看着办，你来处理。”
岑霖没有继续坚持要去战斗，但也没让陆佑深在那儿一直摸。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走到另一辆军用车边，开始整理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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