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烈阳如似融化的铁水,无情地倾泻在毫无遮挡的塑胶跑道上,空气都被烤得扭曲,视野边缘蒸腾起晃动的波纹。草坪蔫蔫地垂着头,蒸腾出扭曲视线的热浪,连带着迷彩服上深绿的颜色都显得格外沉闷。
高一新生的迷彩服早已被汗水浸湿,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他们年轻而单薄的背上,勾勒出青春的模样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注意排面!手臂摆起来!”教官粗粝的吼声如同砂纸摩擦,一次次震破云霄,试图撕裂那永无止境的聒噪蝉鸣。禾佚站在队伍中排,机械地抬起右腿,又落下。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汇成细小的溪流,顺着她的鬓角、脖颈蜿蜒而下,滑入同样湿透的衣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睫毛上黏着的汗珠让视线更加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小腿的肌肉在沉重地抗议,传来阵阵酸软和不堪重负的信号,膝盖深处似乎也隐隐开始作痛。
“还能坚持吗?脸白得跟纸一样了!”旁边的谢棠趁着教官转身的间隙,飞快地侧过脸,压低声音问,汗水顺着她高马尾的发梢甩落,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行就去树荫下歇会儿,或者干脆请个假吧?别硬撑啊!”
禾佚摇摇头,干燥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挤出一点微弱的气息:“…还行。”她咬紧牙关,努力绷直腰背,维持着那已经快要变形的“标准”姿势。然而,身体的不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操场边缘那片稀疏的树荫。
温瑶就站在那里。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跳跃在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像是为神女点染了金粉。她依旧是那身简洁的浅蓝色细条纹衬衫和米白色长裤,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的那一截皮肤在烈日暴晒下显得格外白皙,如同上好的冷玉。
她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相机,似乎在调整焦距或检查镜头。仅仅是远远地望见那个沉静的身影,禾佚心头那点强撑的力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膝盖处的隐痛骤然变得清晰尖锐起来。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和沉重的呼吸中缓慢爬行。终于,一声宛如天籁的哨声划破长空——“休息十五分钟!”
“解放了!”
队伍瞬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哀嚎与欢呼齐飞。同学们如同离巢的倦鸟,一窝蜂地朝着最近的树荫、墙根等一切能躲避毒辣阳光的地方奔涌而去。谢棠一把搀住脚步虚浮的禾佚,半扶半架地把她拖到一棵还算茂盛的梧桐树下。
“呼…呼…”
禾佚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汗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又涩又疼。
“给,快喝点水缓缓。”
谢棠利落地拧开自己的水壶盖子,递到禾佚嘴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带着淡淡香气的纸巾塞给她,“我的天,你这状态也太吓人了。听我的,下午真别练了,我去帮你跟教官说?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直接栽操场上起不来了。”
禾佚接过水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她小口啜饮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减,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问题不大,歇会儿就好。”
禾佚依旧固执地摇头,胡乱地用纸巾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湿透的纸巾很快变得沉重。这两天的训练,从站军姿到踢正步,再到这要命的耐力跑,早已让体能本就不算出色的禾佚叫苦不迭,膝盖的旧伤更是雪上加霜。
树荫下,暂时逃离酷刑的学生们瘫坐一片,喝水、扇风、抱怨天气。_
“哎,你们说,”不远处,李心漾的灌了一大口水,疑惑地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花秀秀,“温老师为什么一直在这儿看着我们啊?这么大太阳,其他班的班主任好像都没来呢。”
“对喔,”花秀秀抹了把汗,也朝温瑶的方向努努嘴,“我刚才还看见隔壁班的班主任回办公室了。温老师真敬业。”
“嘿,这还用说吗?”旁边的康仁义笑嘻嘻地插话,故意拉长了调子,“当然是我们伟大又美丽的温老师——舍不得我们受苦!心系学生嘛!”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引来几声哄笑。
花秀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们真是够了!眼睛长哪儿去了?没看见温老师手里拿着相机啊?肯定是在给我们拍照记录呢!”她的语气带着点小骄傲,“我听高三的学姐说过,上一届毕业班,温老师就亲手给他们每个人做了高中回忆相册,特别用心!呜呜,温老师太有仪式感了!”
仿佛是被这边的议论声触动,树荫边缘的温瑶似有所感,明澈的目光朝这边望了过来。
一瞬间,刚才还在嘻嘻哈哈的几个人像被按了静音键,纷纷低头——喝水的喝水,整理衣领的整理衣领,假装聊天的聊天,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被抓包的尴尬。
唯独谢棠,大大方方地朝着温瑶用力挥了挥手,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温瑶的视线落在谢棠身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流转间,也自然地扫过紧挨着谢棠、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狼狈的禾佚。看到禾佚虚弱的样子,温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对着禾佚的方向,极轻、极快地弯了弯眉眼,那眼神里带着无声的安抚和“坚持一下”的鼓励。
禾佚的心像是被那弯起的眉眼轻轻撞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脸颊因为虚弱和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而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教官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
“集合!”
树荫下的学生们瞬间炸了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_
“快快快!走啦小禾!再慢要被罚跑圈了!”谢棠一把将禾佚从地上拽起来。禾佚猛地站直身体,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一片漆黑,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回落,让她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软倒。
她下意识地扶住树干,指甲掐进粗糙的树皮里才勉强稳住。
就在这眩晕的瞬间,她清晰地捕捉到,操场边缘,温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到她踉跄,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担忧,并再次投来一个注意安全的眼神。
“我…我没事!”禾佚咬紧牙关,甩开那阵眩晕感,几乎是凭着本能,被谢棠拖着向集合点跌跌撞撞地跑去。膝盖的酸痛感在奔跑中骤然加剧。
高一新生的迷彩方阵在教官的号令下,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在滚烫的跑道上开始了一圈又一圈的“长征”。
起初还能勉强维持队形,脚步沉重但尚算整齐。几圈下来,队伍便彻底散了架,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沉重地此起彼伏,脚步拖沓凌乱,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禾佚感觉自己肺里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粗粝的灼痛,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汗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断涌出,糊住了睫毛,视野里只剩下前面同学晃动的、被汗水浸透的深绿色迷彩背影,模糊成一片摇晃的色块。
最要命的是左膝。前几天训练积累的酸痛像是埋下了一颗烧红的炭,此刻被这持续的奔跑彻底点燃、引爆!
每一次左脚掌重重砸向滚烫粗糙的塑胶地面,那剧烈的灼痛和冲击就顺着骨头缝凶猛地向上窜,啃噬着她的意志,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身体重心笨拙地偏向相对完好的右腿。然而这种别扭的姿势,反而加倍消耗着她早已枯竭的体力,让她摇摇欲坠。
队伍如同疲惫的蜗牛,缓慢地爬行着。当队伍终于跑过操场边缘那片稀疏的、聊胜于无的树荫时,禾佚眼角的余光,几乎是带着求救般的本能,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温瑶。
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株扎根于此的青竹,不为周遭的喧嚣热浪所动。浅蓝色细条纹衬衫的袖口挽着,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
她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拿着一个似乎是装着冰水的水杯,眉头微蹙,目光沉静而专注地扫视着这支狼狈不堪的奔跑队伍。
她的视线在扫过禾佚时,似乎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眉头锁得更紧了些。仅仅是这一瞥,禾佚心头那点仅靠意志力强撑的力气,就像被针尖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彻底泄掉了。
左膝的剧痛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骤然变得无比尖锐清晰,让她眼前发黑,脚步彻底虚浮。
支撑身体的左膝猛地一软!仿佛里面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承受不住,“啪”地一声彻底断裂!所有的力量瞬间从那条腿上抽空!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伴随着沉闷而令人心颤的“砰”响!
禾佚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缓冲地向前重重扑倒在滚烫粗糙的塑胶跑道上!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向前滑蹭了半米多!左膝首当其冲!
隔着那层薄得可怜的迷彩裤布料,娇嫩的皮肤与粗糙尖锐的塑胶颗粒剧烈摩擦、撕扯!瞬间传来皮肉被生生刮开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剧痛!同时,下意识撑地的双手掌心也传来一片火辣辣的、钻心的擦痛!
“哎哟!”
“有人摔倒了!”
“是禾佚!”
队伍瞬间大乱,惊呼声四起,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连带着跑道旁的几棵梧桐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被一阵热风剪落几片焦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灼热的地面。
离得最近的谢棠第一个反应过来,像支离弦的箭般冲了过来,猛地蹲下身,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
“禾禾!摔哪了?!膝盖?!天哪!流血了!”
她看到禾佚左膝处深绿色的布料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禾佚疼得几乎失去意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左膝那毁天灭地的剧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
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本能地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逃离这灼人的地面,但左膝传来的钻心剧痛让她浑身一抽。
她痛呼出声,只能狼狈地、无助地趴伏在滚烫的跑道上,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塑胶颗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股清冽、洁净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强势地驱散了周遭浑浊燥热的空气。
温瑶已经快步穿过停滞的队伍和惊愕的学生,几乎是跑着来到了禾佚身边。她沉静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锁住那洇出大片暗红色的膝盖,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底清晰地掠过浓重的痛惜和凝重。
然而她的声音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痛苦的安定力量:“别动。”她迅速伸出手,动作轻柔但不容置疑地制止了谢棠和旁边另一个想要伸手扶起禾佚的同学。
温瑶小心地避开那片染血的布料,一手稳稳地、有力地托住禾佚颤抖的背脊,一手则扶住她相对完好的右臂上臂,对谢棠果断道:“扶她起来,慢一点,注意她的左腿。”
在谢棠和温瑶两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禾佚单脚勉强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受伤的左腿虚悬着,脚尖甚至不敢轻轻点地。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不可避免地倚靠在了温瑶稳稳托着她后背的手臂上。
那手臂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传来一种清晰、沉稳、令人心安的支撑力。
同时,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极淡木质书卷气的馨香,因这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而变得浓郁起来,丝丝缕缕,强势地萦绕在禾佚的鼻端。
这股气息奇异地稍稍压下了伤口那尖锐的灼痛和翻涌上来的巨大恐慌。
“试着走两步,用右脚。”
温瑶的声音就在禾佚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因疼痛和紧张而格外敏感的耳廓。
禾佚死死咬着下唇,下唇几乎被咬破,冷汗大颗大颗顺着额角和惨白的脸颊滑落。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尝试挪动右脚。然而,左脚只是随着身体的移动,脚尖极其轻微地在地面上蹭了一下
“唔——!”
膝盖伤处被这微小的牵扯猛地撕裂,尖锐到极致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禾佚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身体剧烈一晃,整个人再次不受控制地向下软倒!
“不行。”温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立刻停下脚步,手臂更加用力地稳住禾佚摇摇欲坠的身体,对谢棠语速清晰地吩咐
“谢棠,马上去跟教官报告情况,然后立刻去医务室,通知校医准备好处理擦伤和扭伤,我们随后就到。快去!”
“好的!小姨!”谢棠担忧地看了一眼禾佚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像一阵风般飞快地朝教官和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温瑶在听到那声清脆的“小姨”时,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因剧痛而几乎虚脱、左腿完全无法承重的女孩身上。看着禾佚痛苦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温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禾佚,冒犯了。”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话音未落,她身体微侧,重心下沉,一手极其小心地穿过禾佚的膝弯下方,精准地避开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区域,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有力地揽住她的后背和肩胛
竟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温老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身体腾空让禾佚惊恐地低呼出声,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连膝盖那毁天灭地的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亲密的接触冲散了大半!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比刚才摔倒时更加凶猛剧烈,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温瑶手臂传来的、稳固而充满力量感的支撑,隔着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近在咫尺的、沉静专注的侧脸轮廓,清晰可见的、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将她完全笼罩的、密不透风的清冽好闻气息……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清晰到令人眩晕。
“别说话,省点力气。”温瑶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此刻抱着一个学生穿过操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稳稳地抱着禾佚,步伐沉稳而迅捷地穿过停滞的队伍、穿过惊愕的目光、穿过滚烫刺目的阳光,目标明确地朝着远处那栋白色的医务室小楼走去。
她的手臂异常稳固,每一步都竭力控制着身体的起伏,试图将颠簸减到最小。然而,行走间那细微的、不可避免的晃动,仍会牵扯到膝盖的伤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禾佚忍不住倒吸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禾佚被迫将头轻轻地、虚虚地抵在温瑶的肩颈处。这个角度,能无比清晰地看到温瑶白皙的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正顺着那优美流畅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没入挺括的衬衫领口。
如此近的距离,禾佚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温瑶因行走和用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膝盖的疼痛仍在持续不断地叫嚣,提醒着她狼狈的现状。
但另一种更汹涌、更混乱的情绪——混合着极度的羞窘、难堪、无措,以及一丝隐秘的、近乎贪恋的、因这极致靠近而产生的悸动——如同巨大的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垮了所有的理智防线。
她头晕目眩,几乎窒息。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凝固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抱着她的这个人,无比清晰而真实。
温瑶目视前方,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抱着禾佚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用自己的力量为她筑起一道屏障,将她与身后操场的喧嚣、刺目的烈日、以及所有狼狈不堪彻底隔绝开来。
阳光下,她鬓角处细密的汗珠折射着细碎的光芒,沉静的侧脸线条紧绷,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禾佚身体的重量,她膝盖上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鲜红,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医务室白色的门廊在视线中越来越近,像一处暂时脱离苦海的避风港,一个能处理伤痛的安全岛。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棉特有的、冷冽而略带刺激的气味。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已经接到谢棠的通知,正在准备清创用的碘伏、棉球、镊子和纱布。
温瑶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将禾佚放在铺着雪白床单的诊疗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
禾佚刚一沾到床铺,脱离了那令人心安的怀抱,左膝的剧痛便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猛烈地反扑回来!让她忍不住痛嘶出声,身体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身下冰凉的床单。
“忍一忍,医生马上处理。”
温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就着弯腰放下的姿势,一手仍虚虚地、稳固地扶在禾佚颤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轻轻按在了禾佚没受伤的右肩上。
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和沉甸甸的力量感,如同定海神针,奇异地稳住了禾佚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校医拿着托盘走过来:“温老师,我来看看伤口。”
温瑶这才直起身,但并未走远,就站在床边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紧紧跟随着校医的每一个动作,神情专注而凝重。
当校医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开禾佚左膝处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迷彩裤布料时,布料剥离皮肉的细微声响都让禾佚浑身一颤。
当那片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血肉模糊,沾满了黑色的塑胶颗粒和沙土,边缘的皮肉甚至有些翻卷——禾佚疼得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手指死死地、几乎要抠进身下的床单里,指节用力到发白。
温瑶的眉头瞬间锁死,下颚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般笔直。她看着校医用镊子夹起一大团吸饱了深褐色碘伏的药棉,那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液体即将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时——
温瑶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流畅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握住了禾佚那只紧紧攥着床单、冰凉且布满冷汗的右手。
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强大而安稳的包裹感。她的拇指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安抚性的节奏,在禾佚冰凉颤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紧绷的弦。没有言语,但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传递过来的支撑和理解,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更直接地抵达了禾佚惶恐不安的心底。
当冰凉的、带着强烈刺痛和灼烧感的碘伏棉球终于触碰到那暴露的、敏感的伤口时
“呃啊——!”禾佚疼得浑身剧烈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巨大的痛楚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手指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回握住了温瑶的手!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温瑶温热的手背皮肤里!
温瑶没有挣脱,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只是稳稳地、坚定地回握着禾佚那只因剧痛而痉挛的手,默默承受着她施加的所有力量。
她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校医清理伤口的动作上,仿佛那点从手背传来的疼痛微不足道。
只有她微微加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同样因用力回握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无声地泄露了她此刻并非无动于衷,她正分担着这份痛苦。
“伤口有点深,这些塑胶颗粒都嵌进去了,需要彻底清创,这几天绝对不能沾水,更不能受力走路。”校医一边用镊子小心地夹出黑色的颗粒,一边严肃地说,每一次动作都引起禾佚一阵痛苦的抽搐。
“…会留疤吗?”温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紧紧盯着那片惨烈的伤口。
校医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么深的擦伤,又在膝盖这种活动多的部位,完全不留疤…难。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痕迹。只能等伤口愈合,创面掉痂后,坚持涂抹祛疤膏,尽量淡化吧。”
温瑶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变得格外深沉。她握着禾佚的手,似乎又收紧了一点。
禾佚的意识在剧痛和温瑶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力量之间浮沉。
她的感官变得模糊又异常敏锐,所有的痛苦似乎都集中在了左膝那片火辣辣的地狱,而唯一的救赎,就是右手传来的、那温暖坚实的触感。
温瑶的手成了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那清冽干净的皂角木质香气,此刻混杂着淡淡的汗味和刺鼻的消毒水气息,矛盾地萦绕在鼻端,竟成了支撑她熬过这酷刑的唯一慰藉。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瑶指腹上那薄茧的细微摩擦感——那是常年握笔、翻书的印记,是“语文老师”这个身份的无声证明——这点点粗糙的真实触感,在此刻却成了将她从痛苦深渊拉回的、最坚实可靠的锚点。
清创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每一次镊子拨开皮肉寻找嵌入的碎屑,每一次冰凉的消毒药水冲刷过暴露的神经末梢,都让禾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温瑶的手始终稳稳地握着她的,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道无形的、温暖的屏障,替她分担着、缓冲着那无法言说的痛苦。那只手,仿佛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
直到伤口被彻底清理干净,敷上凉丝丝的药膏,裹上层层雪白的纱布,那股钻心蚀骨的锐痛才渐渐被一种麻木的、沉重的钝痛所取代。
禾佚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终于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松懈下来,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温瑶的手。
而对方那只原本白皙修长的手背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深深凹陷下去的、泛着红的月牙形指痕——那是她指甲在剧痛中无意识留下的印记。
“对…对不起!温老师!我…我…”_禾佚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手,窘迫、羞愧和无地自容瞬间淹没了她。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温瑶手背上那刺目的伤痕,更不敢抬头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脸颊刚刚因疼痛褪去的血色,此刻又因这巨大的尴尬而瞬间涌了回来,烧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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