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发现陈养生不见了踪影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凤栖迟。
但凤栖迟心不在此,听闻此事后也只沉默了几秒便没了下文。
眉山叹气一声,心知对方心思此时全在江行身上,估计分不出神来搭理自己了。
话说回江行,那晚他顺从地跟着凤栖迟回到了客栈,睡的还是前日凤栖迟为他包下的那间房。
大抵是风尘仆仆,回到客栈后,凤栖迟亲自动手,为他沐浴更衣,还吩咐店小二做了一桌好菜。
江行初始有心找茬,吃了两口抱怨这菜不合胃口,放下筷子,不曾想凤栖迟在沉默片刻,竟撤了那一桌菜,又亲自动手为他下了一碗面——长寿面。
话本子写世人在过生辰时会吃长寿面,寓意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看着自己这吊着条命苟延残喘的样子,江行自嘲一笑,怕是奢想。
他本还想挑刺,在吃了第一口面后,熟悉的味道充斥舌尖,引得又回想起了从前那些欢快日子。
说句公道话,除了取血,凤栖迟从前待他还是极好的,各方各面也当得上宠这一字。
那会凤栖迟脾气不太好,哪怕是宛渊,也曾因触碰了凤栖迟的原则而被他教训过几次。
思及至此,那要找茬的心思便倏地沉寂了,江行觉得自己的情绪也低了些许,草草地扒拉了几口就丢了筷子。
凤栖迟似乎想说什么,被江行截住了话头:“师父,苌泓乏了,倘若师父没有要紧事,便让苌泓歇息吧。”他说完就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只留了个后脑勺在外面。
凤栖迟望着江行,有心想和他多说说话,却被对方拒绝交流的态度弄得无可奈何,只得苦笑。
八年不见,江行较从前变了许多,从前对方年少坦荡,藏不住事,遇到一些都会竹筒倒豆子一般同他说,喊都喊不住。
现在却完全变了个人,事情和情绪都在藏在心底,掩饰在笑得一派云淡风轻的皮相之下,令旁人看不出分毫。
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恐慌。
他能强硬地关住江行一时,可能一直关着他吗?
关不住,倘若江行想离开,他自有一千种办法。
倘若江行想杳无音信,他便真没办法找到对方一点踪迹。
过去八年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不是江行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许至今还不知道对方还活着。
可他怎么样才能留住江行?他又凭什么让对方原谅他?
“那你好好休息,晚上容易冻着,莫踢了自己的被子...”凤栖迟道,这话一开始就收不住,总觉得还有许多要嘱咐对方,话没说完就被江行强行打断。
“师父,记得为苌泓带上门。”
声音中含了丝倦意,没有感情。
这是明确的逐客令了,凤栖迟再次苦笑,缓慢地出了那个门。
夜寂静了下来。
第二日,凤栖迟打算开会揭示宛渊的罪行,他将对方的早膳安排好后,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江行拒绝了,他说自己好久没听戏了,想听戏。
凤栖迟怔怔。
沧柳坡是难民聚集地,哪会有戏班子肯来这里唱戏?
他还未说出这话,江行又自顾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就沧柳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也是没有戏班子愿意光顾的。”他垂首思索了片刻,笑问:“不知今日放晴了没?容我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凤栖迟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雪放了晴,太阳出来。
他轻声道:“好,我们去晒太阳。”
凤栖迟陪江行晒了一会太阳,期间两人没说什么话。
凤栖迟倒是有心想说,但江行有心不配合。
温热的阳光落在江行身上,猫一样抻直了身子,舒服起来便有些昏昏欲睡。
凤栖迟看他快睡着了,忧心他冻着,轻拍他的肩,柔声道:“苌泓,倘若乏了,我们便回去睡。”
这不拍不知道,谁知这一拍才发现,方才还好好的人蓦地脸色发白,额头也浸出了细密的冷汗,仿佛在遭受什么痛苦般蜷起了自己的身子。
江行也在疼痛中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鲜艳的红落在还未融化的雪上格外醒目。
凤栖迟脸色大变,一把抱起江行。
江行揪住了凤栖迟的衣领子,露出了一个笑,见怪不怪道:“无事,旧伤犯了,吐出一口淤血而已。”
话不说还好,一听那句旧伤,凤栖迟脸色愈发难看,从前凤苌泓的遭遇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凤栖迟抱住江行的手一紧,眼眶有些发红,他喉结滚动一下,不知是安慰江行还是安慰自己:“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江行昏睡过去。
这一睡又睡了许久,做的梦倒是比以前要温和一些,不再是那些血腥的场面,而是回到了他幼时刚进入到神医谷时。
神医谷在长风岭上,那里长年下雪,落在树上的积雪经年不化,但谷内的风景和谷外大相径庭。谷外只有冬季,谷内却是一年四季都有。
凤栖迟在谷内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还特意为他辟出了一座院子,取名为苌卿院,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凤栖迟的想法他不是不知,可知道了又如何?
他们之间横亘了一个江长乐,横亘了那没有对方参与的八年。
到底是自己爱了近十年的人,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江行醒后,发现自己身上似乎缠了纱布,以往心口处总是会隐隐作痛的地方也泛着一丝暖意。
他从床上坐起来,很奇怪地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缠着的地方,这动作似乎惊醒了坐在一旁的凤栖迟。
“我为你把脉的时候,在你身上发现细数不尽的伤口,其中有处大伤在心口处,差点要了你的命。”看着江行醒过来的凤栖迟极其缓慢地开口道,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声音含了丝不明显的颤抖:“苌泓,这处大伤是不是八年前......八年前在聚灵台你被我...”说到此处他再也说不下去。
聚灵台那层伤过凤苌泓的一掌,八年来一直是他的噩梦,尤其是凤苌泓瘫软在地上浑身是血时的模样。
那时他已经处在奄奄一息的边缘,可还是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凤栖迟挥出那一掌之后就后了悔,懊恼地想上前去看凤苌泓的伤势,谁知凤苌泓站起身后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凤栖迟僵硬在了原地。
这一眼是失望。
他们师徒相处二十年,凤苌泓对他先是依恋,后是爱慕,在沧柳坡那一晚是绝望时的最后一丝希望,而这最后的念想总算在聚灵台时随着那一掌消散了,成了彻骨的失望。
江行闻言,还想笑呢,听到凤栖迟末尾的哽咽后,那虚伪的笑便笑不出来了。
凤栖迟紧紧拽住了江行的手,眼睛发红泛酸,泪水却迟迟落不下来。
他觉得心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满了,又酸又疼。
“师父,你在愧疚吗?”江行问。
凤栖迟拼命地摇头,将对方的手捂在自己胸口处,泣不成声:“不是的,我在...我在心疼。”
江行仿佛没听到这话,反倒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和他脖颈交缠。
和那晚那个拥抱一样,是最甜蜜的糖,也是最尖锐的刺。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无所谓地道:“可师父不必愧疚,因为我的几两真心不值钱,送出去没人收,践踏了便践踏了,我不心疼,师父也别心疼。”
轻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如冰一样冷漠。
八年的时间令他变得对自己也是如出一辙的狠,那颗抛出去的真心别人不要他也不要,哪怕疼也不愿意去捡。
凤栖迟猛地抱住已经陷入自己怀中的人,手臂箍得很紧,紧得要将对方勒进骨血里,彼此交融。
“别这样说,苌泓,师父心悦你,你若恨师父,师父便心甘情愿承受你的怨气。打也好骂也好,师父绝无怨言,只求你不要离开师父。”凤栖迟快速地说道,平时稳当的声音在这一刻抖得不像话。
江行按住凤栖迟的肩,摇摇头道:“师父,你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不值得你这样。”他笑了声:“也确实不值得师父这样,从前喜欢师父,不过是因为师父长得好看,现在眼睛瞎了,便无所谓了,随便哪个人过来,同我说喜欢我,我都能接受,只要他是个长得好看的人。”
兴许是随了凤栖迟,上梁不正下梁歪,江行这人嘴里时常没个正行,说起气人的话来也是信手拈来。
“想不到吧,师父,苌泓的喜欢就如此表面,经不起一点考验。”江行仍是笑着的,同凤栖迟比划。
凤栖迟听闻此言,肩膀颤抖得更厉害,箍着江行的手倒是松了,解开他系好的白绫,露出那白绫后空洞的眼睛。
凤栖迟伸出手,摩挲着他的眼角,哑声道:“不会的,苌泓,师父会医好你的眼睛。”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他哪一处,江行脸上的笑总算是消失了。
“医好我的眼睛?”江行重复了一遍。
凤栖迟应道:“我会医好你的眼睛。”
“二十年前,你救下我,然后利用我当了二十年的药人为宛丘治病。这次治好我的眼睛,代价又是什么?”江行抿抿唇,脸色苍白了些许:“我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交换的了,只有一条命。好啊师父,你帮我治好眼睛,我把这条命给你。”
凤栖迟脸色一变。
江行果然还对以前那事耿耿于怀。
“不是的,苌泓,师父不想要什么......”他张着嘴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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