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出岫回到自己的房间,首先做的事情就是看了一眼那黑蛇,那黑蛇依旧没有反应,于是他就把炭火拨的更旺了一些,又把笼子移近了炭火。
“应该不会烤到。”
尽量将蛇与炭火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可不希望明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蛇已经被烤成了蛇干。
他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便去关窗,却在关窗的时候微微打了个喷嚏,好像是从五天前开始,整个仙门都笼罩着这样说不出来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花。按理说这个时候只有梅花在开放,梅花的香味不至于如此馥郁啊……
他推上窗户,将花香与冷空气一并隔绝到了外面,就上了床,暖黄色的锦被里面也是冰凉凉,空荡荡的,让他的心里有些不得劲。所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想要温暖的话就自己去暖个汤婆子啊。
“算了。”他翻了个身,睡去了。
黑暗中,那个朦胧的蜷缩在笼子里的身影一直没有动过,直到离他不远的炭火盆发出噼啪一声,这身躯才缓缓的动了一动,慢慢的从那只碗里舒展开来,一条蛇头立了起来,冷血动物的竖瞳里却像是蕴含着万千的悲哀。
这是名叫“相里翳”的蛇的悲哀。
作为一条蛇,却讨厌自己的原型,这难道不是世上最大的悲哀么。
每当自己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自己就会觉知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彻骨的悲哀与寒冷,这是多么丑陋的生物啊,没有绒绒的毛,也没有脚,只能凭借摩擦在地面上行走,走过草丛,走过石子路,都会发出沙沙沙的毛骨悚然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倒也勉强可行,毕竟他可以化作人形。
偏偏,自己每个月都有三天会失去自己的力量,化作孱弱的化作原型,简直与普通的蛇没有什么两样,这就让他的处境更艰难了。
如果他是优雅矫健的毛茸茸,化作原型之后也有很大可能会获得万千少女少年的喜爱与尖叫,忙不迭的把他捧在手心。
但是他偏偏是一条无毛的黑蛇,虽然但是……
大多数人看见蛇的反应大概都是尖叫一声想要将其驱逐,秉性彪悍一些的也许会抽出扫帚来敲打它,示意它离开。
呵呵,愚蠢的人类啊,他压根不会因此而感到烦忧,然而,然而,上天总是如此愚弄他的命运。
正值原型虚弱期的他,于惊鸿一瞥间,看见了仙门的小师弟云出岫,他是那么多漂亮活泼(划掉)年轻,简直是完美至极的人,每一处都无可挑剔,每一处都十分让自己着迷,他简直以为他是他命定的伴侣。
然而,他是个毛茸茸党,根本不会喜欢蛇。
梦想与熄灭尽数破灭之后,遗留下来的能是什么呢。只有失望与绝望。但他却不忍心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甚至有了……幻想,觉得他非常熟悉,他们以前肯定见过,要么就是前世见过。
说不准,前世的他是一个牧童,自己则是畅游在天地中的一只狐狸,某天,自己无意中被捕兽网夹住脚腕,腿断了,又被猎人捉住想要剖了他的皮肉换钱,这时,这位牧童挺身而出,用银钱换下了它,又把它抱到自己的家中好好修养,助蛇为乐却不求一点儿回报,最后将自己放归山林。
自己自然十分感动,于是发下了誓言,说来世一定要与他结为伴侣,以那相逢一瞥倾心的眼神为证。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变成前世的狐狸,反而变成了一条蛇。
牧童啊,牧童,如果前世的我是一条蛇,你还会救我么。
很快,它就在这样的幻想中陷入了昏迷,毕竟此时的自己如真正的蛇那样脆弱。
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救自己。
黑蛇试图把蛇头从笼子里探出来,看一眼云出岫道脸亦或者感受一下他的体温,却被这一道小小的笼子卡住了,不过,他是谁,这样一个小小笼子自然拦不住他,很轻易的,他就用尾巴尖推开了笼子外侧的卡扣,伴随咔哒一声,笼门就大开了。
自己的尾巴还是很管用的嘛,要是有些毛就好了,要是……再多几条就好了。
黑蛇很快就游弋到云出岫所在的地方。
虽然很暗,但是他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见他熟睡的容颜,很快的,幻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看过很多遍他的睡颜。
他的睡相总是这么恬静,恬静的像是一个不忍心被戳灭的梦,不知不觉间就让人……让魔看到入迷。
正因如此,他并未意识到云出岫徒然绷紧了的精神,以及他在被子里缓缓移动的手。天知道自己在看见枕头旁边的那条黑蛇时内心有多么波涛汹涌。
先不提他究竟是怎么从笼子里出来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它就在自己的枕头边上以一种诡异的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要问他是如何从那迫人的竖瞳中看出慈爱总之他就是看出来了。
浓稠的夜色中,它身上的炫彩黑鳞片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勾勒出它整条蛇的轮廓。
说时迟,那时快。
云出岫佯装熟睡时转身,却是暗暗的做好了一切准备,在默念了三二一之后一跃而起,将被子盖在了黑蛇的身躯上,把整条蛇严严实实的笼罩在了被子里。
相里翳只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就变得逼仄了起来,入目所及是一片看不到光的黑暗,周身笼罩着的是柔软的被子,被子上有着淡淡的香味,正是云出岫身上的香味。
而云出岫的手正死死的压着被子,同时也把它整条蛇都压在了被子里面。
气氛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云出岫试探性的摸了摸被子下的蛇,确定把它困在被子里之后就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被困在被子里的相里翳却……陷入了一种可疑的甜蜜中,毕竟此时此刻它正埋首于云出岫的被子,不仅能闻到被子上的香味,还能感受到被子上的体温,不要以为它是冷血动物就感知不到这点啊。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是一人一蛇正要考虑的问题。
云出岫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许咬我。”
他其实是在自己与自己说话,在说这些话的功夫已经从床上退了下来,一直推到墙边,握住了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他决定用这把剑把这条恢复过来的蛇从房间驱逐出去,与此同时也怀着一些后怕,如果这蛇没有安安静静的“看”他,而是第一时间发动来咬他,他是一定不能够幸免的。
虽然他修仙,压根不怕咬。
虽然蛇是无毒蛇,咬了也不会怎么样。
他又顺便吹了吹手指,手指上便燃起一点火苗,他用这点火苗点燃了蜡烛。
四周立时拥有了朦胧的光明。
就在这时,他听见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好”来,未等他惊异,被子便蠕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顶被子,很快被子便被顶出了一个小口,那条形容熟悉的蛇以一种缓慢谨慎的态度慢慢的探了出来。
云出岫:“……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蛇很明显的手足无措了起来,虽然它既没有手,也没有足。
总而言之,它的慌乱是很明显的,以至于它开始左看右看了起来,最终才勉勉强强的对向云出岫,道:“哎呀,蛇嘛,总是会说话的。怎么,你看不起妖魔鬼怪?”
相里翳想,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开头。自己并不记得自己是个如此口拙的人啊,但是自己偏偏如此口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难道是变成蛇之后脑容量变小,以至于智商也跌落到了负数么。
此时,他却听见云出岫笑了一声。
蜡烛给周围渡越上一层微光,自然也落于云出岫的脸,因睡觉刚醒的缘故,他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穿一身白色的里衣,看起来闲适自在。
睫毛绵密,在灯光投射的作用下,于眼底露出一小片阴影,密睫下的眼睛却是黑白分明,还噙着一些笑意,皮肤散发着玉一样柔润的光泽。
它突然就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他的眼睛,被他的眼睛蛊惑的神魂颠倒。
于是他便想起更悲剧的爱情故事来,并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很甜蜜,其中不乏宣传教育片,那就是不要轻易向人类报恩,因为人类一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遇上来报恩的异族,说不定会割血挖心呢……
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就算克服人魔殊途的境遇,就算一人一魔真心相对,毕竟还有着立场的差异。
云出岫自然不知道这条蛇竟然已经从压根不存在的过去幻想到了尘埃落定的未来,这故事包含着家族对立种族殊途人性抉择权衡利弊,还夹杂着堪称包罗万象的爱情桥段。
他只是对这条蛇很感兴趣,毕竟他从没有想到,一向是毛茸茸爱好者的他有朝一日居然会觉得一条蛇,有点可爱。
可爱。不可爱。可爱。不可爱。
这些念头正在他的脑海中翻覆,最后的天平还是倾斜到了可爱这个名词上。
但是,可爱有什么用呢。
云出岫正色道:“你会说话,所以,你是妖怪。既然是妖怪,怎么会沦落到冻僵于雪地的地步。”
“因为,我现在很弱,根本没有力量,和普通的蛇没有什么区别。”
相里翳动了动自己的尾巴尖,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个月,月圆的时候,我都会化作原型……今天是化作原型的第三天,天亮的时候我就能化作人形了。”
“等等。”云出岫本来想在前面打断他的话语,因为他说的这些东西已经到了“命脉”的地步,是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说的,但是相里翳的语速实在太快了,很快就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倒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不设防的蛇,都不怕自己对他做些什么么。
云出岫:“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
相里翳:“我只相信你。”
按理说这是一句非常让人感动的抒情之语,奈何,奈何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一条蛇。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却传来窸窣声响,很快的,窗户便被顶开了一条小缝,一条红绒绒的尾巴从窗户的缝隙间钻了进来,显得极其灵活,灵活的尾巴如勾子一般摆动了两下,肥嘟嘟的身躯便也顺势挤了进来。
不是红松鼠小红又能是谁呢。
这是一只突然闯进仙门的松鼠,未开灵智,但也足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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