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缭绕,星霜余光,映衬着叶怀霁的侧脸。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坐姿娴雅,拂袖之间,难掩贵气。他听得出长鸢的讥讽,也听得出她的不耐,但依旧没有发怒。
长鸢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位天之骄子,倒是沉得住气,居然也没有反驳她。
两人都不再言语,偶尔扔根木枝到火堆里,烧得火苗噼里啪啦的在空中爆裂。湛襄把烤好的鱼递给了长鸢,还专门挑了个最肥的。
至于叶怀霁,他只扔了两颗野果,“听闻太子殿下素来不喜欢吃油腻之物,就吃这野果充饥吧。”
湛襄的厌烦,已然是藏不住了。一路走来,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还当着叶怀霁的面,痛痛快快的啃起鱼肉来。
长鸢用手捅了捅他的腰,给他使了使眼神。湛襄一副‘我有数’的表情。
两人主仆情分多年,一个眼神,足以明白对方的心意。
湛襄摆明就是想激怒叶怀霁,逼他主动动手杀他们,只要他动手,那他们反抗,也就理所应当,即便他身为帝王之子,被他们暗杀于此,也不会有人知晓。
他不过就是要有一个亲手杀他的理由罢了。
这个理由,还得叶怀霁亲手挑起。
不知道是叶怀霁明白自己的处境,还是他真的无心跟湛襄发怒,竟也没有对他的举止感到生气,平静的拿起湛襄扔过来的野果,用袖子擦了擦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夜暗风大,三人就这么坐在河边,靠着火堆,没有言语。
大约到了酉时三刻,暗色的迷雾开始从上游蔓延至下游。起初三人并未察觉,长鸢更是躺在了地上,仰头看着星霜变更,遥想着在神界的师傅和师兄,如今是否还记着有过她这么一位神女?亦或者是,早就将她忘了?
风中瑟瑟,寒意逼近时,明显感觉到了丝丝冷气,长鸢扭头望去,就看见上游处,竟缓缓出现了一抹身影。那身影靠近得极慢,一点一点从上游走来。
湛襄已经躺在地上睡过去了,只有叶怀霁坐在火堆旁,将旁边的树枝一根根的往火堆里扔,火光照应着他的侧脸,暗色涌动。
他明显也是感觉到了寒意逼近,所以扔了好几根树枝进去,将火堆烧得更旺。
可即便是如此,也抵挡不住那股寒气。
“公子……”
那抹身影慢慢的靠近了,就停在两人的身后,借着火光,长鸢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长得极其干净秀丽的面容,穿着一身青烟紫纱绵帛长袍,发髻上仅插着一根木簪,几缕青丝垂落在胸前,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意。
长鸢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叶怀霁回眸看着她,站起身来,礼貌作揖,“姑娘,有何事?”
姑娘看了一眼叶怀霁,不知道是感应到什么,神色中竟有些慌张,踉跄的后退半步后,才将目光对准躺在地上的长鸢,嗫嚅,“二位公子,小女住在不远处的草屋里,远远瞧见这里有火光,便过来看看,此时天寒地冻,公子在这里留宿,必会感染风寒,不如随我去家中小住一夜,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夜半三更的,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名女子,且这女子面对陌生男子并不慌张,害怕,还邀请他们回家中夜宿,换做是平常人,别说这夜半三更的出来,就是邀请陌生人,都不见得是常事。
长鸢眯着眼眸,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婉拒,叶怀霁就说:“会不会叨扰姑娘?”
“不会。”姑娘聘聘袅袅的福身,“请几位公子随我来吧。”
姑娘说完,便转身朝着远处密林走去。
叶怀霁看了长鸢一眼,“天寒地冻,你穿得单薄,再过几个时辰到了晨露时分,便会更冷,不如去她家中夜宿一宿。”
都如此说了,长鸢怎么好拒绝?
扭头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湛襄,用脚踹了踹他后,俯身贴着他的耳畔,不知道说了什么,紧跟着右手捻花,对着他的掌心画了一道符,那道符在他掌心快速的消失,最终隐匿于皮肉之下。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不紧不慢地说:“湛襄已经睡死过去了,他一向皮糙肉厚,不叫他也无妨,就我二人去吧。”
叶怀霁也没有起疑,微微颔首,便跟上了那姑娘的步伐。
长鸢紧随其后。
进入密林,雾色重重,周围多是树木与灌木,路也不太好走,大概与前几日下过雨有关,走起来坑坑洼洼的。几人走了约莫百米,就看见了一个亮着烛火的茅草屋。
这个茅草屋立在这密林之中,着实诡异。
可不知道这叶怀霁是何等的胆大,竟也不觉得害怕,跟着那姑娘进了屋。
长鸢跟在后面,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中腹诽:这人间帝王之子都如他这般果敢吗?这女子摆明有问题,他却能视若无睹的跟了过来。
两人进去后,才发现屋内并不大,只有两间房,几乎一眼看透,但确实比外面要温暖许多。
两人坐下来后,女子给他们倒了杯温酒,“二位公子暖暖身子吧,我这就去为公子准备被衾。”
长鸢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酒,再端起酒放到鼻尖一闻,浓重而馥郁的酒气冲入鼻腔。但除了这股酒气外,还有一股非常隐小的涩气。
她放下酒杯,抓住女子的手腕。
女子被她抓着,莫名的有些惊恐,挣扎着喊道:“公子,你,你这是作甚。”
“小娘子,你可不厚道,这酒里有蛇毒,你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把我们折腾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请我们喝这毒酒吗?”
话音刚落下,女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眸变得凌厉,甩开了长鸢的手,清丽的面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人形化作了一条白色巨蟒,而整个屋子也变成了巨蟒的血红大口。
那条白色巨蟒身姿肥硕,很快扭动着身子朝着外面爬去。长鸢刚想起身离开,那血盆大口突然往上仰,似乎要将两人都吞进肚子里。
猝不及防间,长鸢的身子就倒在了叶怀霁的怀中。
他很自然的抱住了长鸢,抱着她一起从他黏腻的蛇口中往腹中倒去。
经过一条极长的黏滑隧道,几经周折,便直接进入了蛇腹当中。
蛇至阴,蛇腹至阳,周围热浪滚滚,却不灼身。长鸢跟叶怀霁滚落在一角处,叶怀霁正好用手护着她的头,压在她的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气息交融。
长鸢看着叶怀霁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又看着他那双如星霜璀璨的眼眸时,心间莫名的一颤,右手掐着他的咽喉,冷冰冰地说:“你干什么!”
她用了几分力,叶怀霁眉头蹙起,声音嘶哑,“我怕你受伤。”
他说得自然,坦荡。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自然,让长鸢的心莫名的开始失衡。她认为这种魔是不该有情的,从几百年前,她斩断自己的情感开始,就严格规训自己,妖魔无情、人间无情、待人,更加无情。
所以从她当上魔尊后,围绕在她身边的,永远就是那么几句‘嗜血无情、杀人如麻。’没人敢挑衅她、没人敢不听她、也没有人欺负她。
唯独,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上这么一句‘我怕你受伤’。
她和叶怀霁,也不过认识短短几个时辰,他有什么资格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气恼的将他推开,吼道:“你这个登徒子,难不成玩那些女子不够,连男子都要玩吗?”
叶怀霁被她推开,踉跄的靠在了旁边的壁上,看着长鸢的背影,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起来很瘦弱。”
他顿了顿,“而且你说,你的家人都死了,想来这一路长大,吃了不少苦,我只是稍微抱着你,让你免受痛苦罢了,再说,我不好男风。”
长鸢背对着他,神色动了动,本来到嘴的话,却莫名的堵在咽喉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当上魔尊后,所有人都皆畏惧她的权威,没人像叶怀霁这样。
若是师兄和师傅在此的话,可能也会跟叶怀霁这样,处处护着她吧?
她垂下略有些失落的心,稍微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抬眸望去,四周皆是温暖血红的腹部血肉,抬手就能摸到内腔那缓缓流动的血脉。她跟叶怀霁已然在蛇腹之中。
她想幻化出碧玄剑,直接剖腹而出。
可就在她要幻化出碧玄剑的时候,那蛇妖的声音传来,“公子莫要动手,贞娘此举,实属无奈,若你现在破体而出,我夫君跟我的女儿,就会立刻死去。”
蛇妖明显是传音入耳,叶怀霁是听不见的。
长鸢收起手,同样传音入耳,“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女刚才在屋里运功之时,明显感觉到两股纯阳之气,此气运纯良且高深,并非普通凡人和仙者该有的,所以冒昧前来,才发现是二位公子,靠近后,我又察觉到公子身上除了纯阳之气,还有一股至阴之气,天地之间,能够同时拥有两股至阴至阳之气的,恐怕只有神女了。”
被蛇妖揭穿后,长鸢也不辩驳,“你能看穿,又如何?本神女早就已经坠魔,此时便是杀人如麻的魔尊,我要破体而出,还需你的同意?”
话音刚落下,身后竟然传来了一个稚童的声音,“哥哥……”
长鸢跟叶怀霁同时回眸望去,就看见一个绑着小小发髻,穿着翠色的衣裳的小姑娘躲在一个角落里,从那个角落探出个脑袋来,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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