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得是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
一大早就有人在“笃笃笃”地敲门，姜摹雪推开门，发现是昨天那个瘦小的小姑娘，看上去有些紧张，垂下的眼不敢看她，目光黏在了怀中抱着的东西。
见姜摹雪开门，她受惊地瑟缩一下，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推，声音很细很小，“奶奶叫我拿来的。”
姜摹雪反应过来，“你是邓大娘的孙女吗？”
小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抬头观察她的表情，恰好与她对视，她虽脸上脏污，可那双眼又黑又亮，潜藏生命力。
姜摹雪接过小姑娘手上的东西，说道：“替我谢谢你奶奶，改日一定回礼。”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停留半刻，飞快跑开。
姜摹雪掂了掂手中东西，它散发着诱人香味，揭开油纸，四个软糯香甜的包子躺在里面。她毫不犹豫地就去找殷绍，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里有食物，我今日要去城里，可能要下午才会回来。”
殷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随意看她一眼，并未言语。
行至半途，她才骤然想起，自己忘了问被他遗落的黑珠子。
城中热闹，就连药房都挤满了人，药香与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姜摹雪买完药，听药郎交代。
“煎药前，冷水浸泡两刻钟，倒入水，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约两刻钟后再加入温水，一刻钟后便可，一次煎一副……”
姜摹雪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是魔火太盛了。
她提着药包往一旁的书坊走去，千挑万选中挑出了一本食谱。
正欲再准备些什么的时候，她望着身侧金灿灿的牌匾若有所思。
她还是不太相信自己……于是打包了酒楼里几道好吃的饭菜，又顺势再向酒楼里来往的人打听了一下许家，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有知道许家的，但并不会刀法，便是会刀法的，城中也仅寥寥几家，并非她要找的人。
看来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查出。
姜摹雪才刚踏进小镇，就听到一阵小孩吵嚷的声音，那头聚集了几个半人高的小孩，围成一圈。
“丧门星，你怎么又来了。”一个小孩大喊着，他身边的其他小孩也嬉笑着，也跟着起哄说“丧门星”。
被包围的小女孩比他们小一圈，被堵在巷口，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只那双眼睛倔强得发光。
她不服气地说道：“我不是。”可声音却弱弱的，没有丝毫震慑力。
一个小孩叉着腰大声道：“你就是！我娘说就是因为你娘把你捡回来，所以你把你家里人都克死完喽。”
“我没有。”小女孩眼中霎时蒙上一层雾，眼眶含着水，却死咬着唇不让它落下。
见她这副模样，那群小孩更加肆无忌惮，一个男孩嬉皮笑脸走过去，嘲笑道：“大家快看，丧门星哭了。”
姜摹雪看到这一幕，眉头不自觉拧起。
那个男孩得寸进尺，伸出粗壮的小腿，往前一踢，然而脚还没落下，一个石子就击在了他的膝盖窝上。
“啊！”男孩尖叫一声，捂着膝盖滚到了地上。
姜摹雪这时候走了过来，冷着脸看向这群闹事的小孩，“你们在干什么？”
见有大人来，那群小孩赶紧四散开跑走了。被伤了膝盖的男孩也捂着腿嗷嗷叫着被同伴拉走。
小女孩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她看向自己沾满泥巴灰尘的手，犹豫着往回缩，却没想到眼前的大姐姐直接将一把她拉了起来。
一抬头，竟然是隔壁那位姐姐。
大姐姐拍了拍她身上的灰，蹲在她面前，心疼地问她：“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迟缓地点了点头。
姜摹雪见此更心疼了，难怪这个小姑娘脸上经常脏兮兮的，她放软声音，又问：“为什么不告诉奶奶？”
她沉默着，不肯说话也不动，捏着自己的衣角，局促不安。
姜摹雪看她这副早早懂事的样子，一时间更不是滋味，她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灵灵。”
“灵灵？”姜摹雪起身，“下次你再被欺负了，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灵灵似乎不知所措，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所有的话语全都化成一句细声的“好”。
-
姜摹雪往回走的时候，鼻尖飘来一股焦味，她心下一跳，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灰黑色的烟将天日遮蔽。
看这方向……好像是她家。
“糟了。”姜摹雪撇下灵灵，飞快地跑回家，近了才发现，滚滚烈火正在燃烧着房子，火苗舔舐木质房屋，啪嗒一声房梁柱被烧断，整座屋子都被浓烟飞火包围。
她第一反应是还在屋子里躺着的病人，恰在此刻，殷绍咳嗽着扶着房门，踉跄着走出来。
姜摹雪赶紧将他扶着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紧张道：“你先坐着，我去灭火。”
火势越烧越旺，但奇怪的是，烈火不断往上蹿去，并没有蔓延到左右两边，像是专门盯着他们这间屋子烧一样。
火舌越蹿越高，水缸里的那点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铺面而来的热浪将姜摹雪的脸烧得发烫，她咬咬牙，狠下心，手中魔气聚拢，绛红色的魔气气势汹汹，暴涨数丈，比之面前的火焰，看上去还要吓人。
殷绍凝视着姜摹雪的背影，扣着桌面的指节停下。
魔气越聚越多，姜摹雪看准了时机，四方的魔气同时出动，对准火焰，成围攻之势。
不消片刻，火焰逐渐变小，慢慢地熄灭了。
只是面前的屋子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梁柱倒塌，黑烟沉落，成了一片废墟。
姜摹雪一拍脑袋，似是想起来了什么，赶紧钻进废墟中去。
殷绍挑眉看去，有些不理解她这是干什么，正当此时，没有关严的院门风吹开，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这家人昨天是不是还遭雷劈了？”
“对啊，我昨天还亲眼看见了。”
“咋今天还被火烧了，怕不是这房子有问题？”
“哪能，这房子以前都好好的，就这家人搬过来后才出的事情。”
“不会是……”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邓大娘此时也带着孙女来了，听到这群人的谈话，不悦地瞪他们，说：“你们不要乱说，这姑娘我看着挺好的。”
那群大娘大爷有些嫌弃地看了邓大娘和她孙女一眼，自动远离他们，没管她的话，继续说着闲话。
这些人还想再说，忽然面前沉下一片阴影，他们还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门就在跟前合上了，还吃了一鼻子的烟灰。
殷绍合上门，慢悠悠地回走，朝废墟中的人投去一眼。
“找到了！”姜摹雪清了清手中东西的灰，朗声道。
是昨晚见到的那个黑珠子，姜摹雪擦干净后，却发现它与昨晚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了，浑身黯淡无光，再无光泽，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
难道是被火烧了的原因吗？
她开心地走向殷绍，摊出手，弯了弯眼，“这是你的东西吧？本想今早给你的，走得太急忘记了。”
殷绍缓缓抬眼看去，面前之人张扬又明媚，她衣裙有些脏了，沾上了灰，却不掩风姿，一双明眸却似天上皎月，干净纯粹。
他收回目光，长指拈起珠子时，冰凉指尖擦过少女的掌心，只一瞬的相触，很快就移开。
她的手很暖。
“多谢。”
姜摹雪走到殷绍身边的石凳坐下，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昨日换了间屋子，不然可就危险了，这地上积雪都还没有化完，也不知哪里来的火……”
殷绍耳边听她絮絮叨叨的话，手里摩挲着这个她亲手从废墟中刨出来的珠子，心里掀起异样的波澜。
她明明是个魔，却比那群仙门之人还要单纯……
他轻笑一声，无所在意地收起手中的废珠。这副模样，被人坑了还帮着数钱。
殷绍佯装犹豫开口道：“我看姑娘刚刚所使的招式，有些不太像仙长们的招式……”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摹雪顿时明白了她未尽的话语，她那红得发黑的魔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名门正派该有的样子。
思考了很久也没想到应对的办法，姜摹雪抿紧唇，干脆坦白，她说：“其实我是魔。”
“魔？”殷绍有些微微惊讶，但看上去很快就接受了，古井无波的黑眸稍显点点笑意。
看着他不太大的反应，姜摹雪眨了眨眼，“你不害怕吗？”
殷绍微笑着说：“姜姑娘几番救我于水火之中，为何要害怕？”他说道，“如此麻烦姑娘，还害得这屋子被烧成这样，是我该道歉。”
姜摹雪还没有在殷绍前一句话中回过神来，听到他说道歉的话，连忙道：“起火又不是你的错。”
殷绍没有再接话，只是垂下头看向自己掌心的那颗黑珠，珠子已然黯淡，这证明他暂时安全了。
又是天雷又是地火，天道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杀他。
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她托腮看向已经烧毁了那间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睛久久不眨，像是已经出了神，殷绍看向她脸颊上的一抹灰，觉得有些碍眼。直到自己的手再往前一寸就会触上柔软的脸颊时，他才恍然明白了自己在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起身朝屋内走去。
姜摹雪听到脚步声回过神，她方才在计算面前被烧了的房子究竟要赔偿主人家多少钱，一时竟然忘记了其他事情。
她提起丢在地上的食盒和药包，连忙追上了殷绍，说道：“这里是一些饭菜，我去给你煎药。”
她放下食盒，一阵风似的又离开了，殷绍看着那饭菜，沉默良久。清风吹拂，鼻间萦绕香味更浓。
她看上去是真的想要将他治好。
-
按照药郎给的步骤，这一次姜摹雪顺利地煎出了药。
甫一煎好，就有人敲门，门外站着的是那位和蔼的邓大娘。
“你家厨房应该还没好吧？我这多做了些给你送来。”
姜摹雪道谢收下：“谢谢大娘，不过我家厨房应该明日应该就修好了。”
邓大娘点点头，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摹雪，确认她无事后又低声问：“你家里那位没伤着吧？”
姜摹雪反应过来是说今天大火的事情，她连忙摆摆手，谢过好意，“没有没有。”
邓大娘叹了一口气，犹豫几番，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面目复杂说道：“那些嘴碎的说的话你别望心里去。”
“什么话？”姜摹雪迷茫道。
邓大娘看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默默地吞下本来要说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两口子好好过，不要理会那些闲言。”
语罢，堆着满脸的笑就离开了，只留下姜摹雪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那些话是什么话？还有两口子是在说……
她不再去想，将厨房中煎好的药给殷绍送去，进门后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被吃得很干净了。她心中愧疚又多一分，她这是把一个病弱的人饿成什么样了。
殷绍接过汤药，很干脆地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姜摹雪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样子，目瞪口呆：“不苦吗？”
殷绍面不改色，未皱一下眉，“还好。”
姜摹雪佩服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准备出去，行至门口，脚步却停下了。
她租赁的这间院子只有两件卧房，那间房子被烧了，那么问题来了，她该去哪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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