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十年,中元节,盛安府。
街市灯火通明如昼,行人如织,繁华锦绣尽在灯巷花河处。
街市两旁铺子多多,卖冥器的,卖时鲜瓜果的,卖油饼馅饼乳饼丰糕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过的孩童大人都拿着一盏纸扎的荷花灯,走到河流处,放灯招水中孤鬼来享祭。一时,花河上河灯盏盏,汇作一条星河。
真是一派天子脚下,安乐祥和之景。
芳翠坐在马车里,掀开一角车帘,看着行人都戴着面具——魑魅魍魉,狐妖河伯,各不一样。
十三岁的丫头,本就喜爱热闹事物,又自小长在县城,从未见过这般热闹场景,不由兴奋的转头叫道:“吴妈!你看看,快看看!这盛安果然和清河大不一样!”
“哎哟!快坐好了!如今到了盛安,可就不是在故乡那样儿,别学的那般没大没小的样子。你如今是官家女郎身边的大侍女,如何还能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
乳娘吴妈甚是操心的把芳翠扯了回来,扫了眼坐在一边闭着眼毫无反应的小姐不由轻声道:“小姐,你也瞧瞧外边,外边也是热闹的很。”
只瞧那官家女郎白衫上袄,一袭绿罗马面裙。长眉长眼,清丽非常,年纪不过将笄之年,眉目间已是有了颜色。
她微微睁开眼,掀起帘子,瞧了一眼,随后便放下了,只问道:“吴妈,我娘不是早些就到了吗?她不来接我吗?”
“夫人早我们七日就到了。”吴妈回道。
芳翠在旁边笑笑:“小姐怎的不问大人?夫人常常说,小姐的爹爹是世上无双的男子,小姐自小没见过大人,如今终于要见到了!小姐定然在心里欢喜极了!”
只见自家小姐想了想,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却是生出几分俏丽:“自然是的。”
吴妈瞧着她笑,心中不由一沉——
自家小姐妥欢,本是国公独女,却自小养在清河老家,从未见过身居高位的父亲。母亲本是世家高门之女,却也是深居简出,也从未带着小姐去过娘家。
本是如此好的出身,却从未被当做官家女郎的养大,反而被夫人看顾着自小跟着一个江湖武夫练武,本是娇娇弱弱惹人怜惜的丫头,却生生被母亲养出一副硬性子。
吴妈也知道自家小姐性子并不算活泼,能如此笑笑,已很是雀跃了。这么看着,吴妈心中甚是不忍,刚要说话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吴妈身形有些胖,一个没坐稳就往前一倾,撞到了车梁上,疼的龇牙咧嘴。
吴妈性子火爆,掀起帘子,就骂道:“老张,你就不能好生驾车吗!”
赶车的老张甚是无奈道:“你也不瞧瞧,人这么多,能走就不错了!还嫌弃什么!”
吴妈啐了一声,也就埋怨道:“怎么就这么恰巧,赶上了中元节啊!”
芳翠被磕到了脑袋,疼的眼睛都红了。
妥欢笑了,揉着芳翠的脑袋,说她笨。
听着吴妈的埋怨声和芳翠的嘟囔声,妥欢再次掀起车帘,看着外边热闹非凡的闹市,心里也是欣喜——母亲曾教过她,不得喜怒溢于言表,她便学着掩着自己的性子,可如说如今不喜欢也是假的。
两月前,得父亲家书,命母亲和她从故乡清河县前往帝都盛安。母亲得了信,却吩咐道她先出发,待到她到了,妥欢得到消息,才准许出发。
饶是妥欢不解,却也听从了母亲的话,等了许久才得到准许,随着乳娘一众人驾车前去。赶了一月有余,才到城门口。却又刚巧撞上了中元节,街市攘攘熙熙,摩肩接踵。
可吴妈偏生不许妥欢和芳翠下车,只得眼巴巴的坐在车上,看着自家车辆在闹市中缓慢如蝼蚁挪步般前行。可饶是如此,妥欢也是欢喜的。
突然,紫禁城上绽出朵朵烟花,盛大至极。人群皆是欢呼之声。
妥欢抬头看着满天绽开的金莲花朵、鲤鱼跳龙门,甚至还有双燕飞檐。
这般厉害的烟火模样,妥欢不由被惊到,正笑着,就听旁边探出脑袋的芳翠道:“果然嘛,天子脚下的帝都,连烟火都是不一样的模样!”
妥欢刚刚要回话,却听见人群口中都提及了一个名字,正巧她听清楚了马车旁有两个路人的谈话——
“这烟花怎么同以往的不一样了?以前不是都是些并蒂莲花吗?”
“还不是万贵妃想的招数。前些日子,贵妃说是以往中元节的烟火看厌了,便想了这些稀奇的模样给了工匠。因着有些人做不出,还被皇帝治了罪,大前天在西市楼砍头的那批人就是了!”
“唉!作孽啊!”
芳翠听到此,不由问道:“吴妈,他们口中说的万贵妃是谁?”
吴妈随口回道:“就是那个妖妃了!”
妥欢一顿:“那个妖妃是他们口中说的万贵妃?”
清河远离帝都,消息也不甚灵通,妥欢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迷惑圣心的妃子,却也不知姓谁名谁。不过,若说起这“妖妃”之名,大昭境内,甚至西北胡人,都是知晓的。
这妖妃,名叫万祯儿。四岁进宫,十七岁时奉命照顾年仅两岁的皇太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弘奕。弘奕熬到二十二岁登基,第一道旨意不是册封“夺宫之变”的有功之臣,而是要册立这个宫女为皇后。
因不合礼法祖制,而且这万祯儿还比皇帝年长十五岁,如此身份年岁,饶是皇帝再喜欢,却因为被太后驳斥,只好立为妃。
弘奕当了十年皇帝,这万祯儿就专宠十年。
除了这专宠之“妖”,便是万祯儿的相貌之“妖”了。按理说,如今都已经四十七岁,却仍然貌美似少女,令皇帝不可抵抗。
想到此,妥欢不由轻叹道:“妖啊。”
“小姐,我先下去,到前面看看大人派来接我们的人来没来。”吴妈眼见着马车停滞在此,无法前进,便对着妥欢说道。
妥欢点点头。
“你莫要下车,现在鱼龙混杂的,你若是丢了,那我......”
芳翠摆摆手:“吴妈你先去吧,不是还有我和张叔在嘛!”
吴妈便嘱咐了句,下了车。
可没多时,张叔说道自己肚子疼,不得不去寻茅厕,也便走了。
烟火结束时,芳翠眼尖,瞧见了甜果子铺子,两眼发亮的看着妥欢。
妥欢被她逗笑:“去吧去吧。要不待会可就找不到了。”
得了首肯,芳翠连忙下了车,冲进人海里。
妥欢放下车帘,坐正了,拿出自己的九连环解着玩。不过多时,有人上了车,掀开帘子,妥欢以为芳翠回来了,头依然低着,解着九连环,随口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未得回应,妥欢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
妥欢蹙眉,微抬头,眼前剑光一闪。下一秒,妥欢只觉脖子上有几分凉意,手中九连环应声落地,她咽了咽唾沫,定定的瞧着眼前的黑衣男人。
男人用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处,低声道:“别呼救,别挣扎,小心没命!”
妥欢紧紧闭着嘴,微仰着头,尽量离这匕首远些。她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间的软剑,这才想起自己换了衣裙,软剑被吴妈收在柜子里了。
妥欢稳住心思,只见这黑衣男子右臂似乎被利刀所砍,流血不止。他额头冷汗落下,定定的看着车门口,瞳孔睁的极大,血丝密布,他的呼吸浮沉紊乱,拿着匕首的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着——活生生是被吓得啊!
妥欢想了想——吴妈他们定然也是快回来了。这人受了伤,又如同惊弓之鸟,此时更是在闹市......
她心下思量再三,右手慢慢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方才扔在一边的金步摇,她屏住呼吸,硬生生握紧金步摇向他的脖颈处猛地一扎!
黑衣人本侧身看着车帘口,没想到这般娇弱的小娘子竟然敢下这般毒手。脖颈被刺伤,他手痛,下意识的捂住伤口。
妥欢见此,用力推开他,向着那出处逃去。
那黑衣人反应迅速,用染满鲜血的手掌抓住妥欢的后颈,使力将她拉了回来。
妥欢立马抽出藏在袖中的细针,想着扎进他的穴位上让他昏死过去。
可那人定睛一看,血红的眼睛一凝,立马反应过来,擒拿她的手,竟是点了穴位,施力把她压在座位上,手中刀锋一转,妥欢的脖子处便划了一道口子。
妥欢一愣——他竟然会点穴术!这人不是普通贼子!
那黑衣人眼神严戾,血丝满布,显得更是可怖:“好个女儿家,竟然敢下毒手!还知道刺穴之术!”
说着,竟是要挥刀杀了她。
妥欢只觉神思瞬间停止,动弹不得。看着那尖刀就到落下,她只得紧紧闭上双眼。
突然听得又疾风从她面前掠过,随后一声痛呼,有刀刃落地之声。
妥欢只觉有稠糊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她缓缓睁开眼,自己眼前是一枚钉在梁上的小刀,染着鲜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人吃痛,将妥欢一把推开,妥欢歪在一旁,仍是不能动弹。
再看那黑衣人瘫坐在一边,捂着右手,惊恐的看着车门处。
她低头,却见自己的脚边是一支断手!
妥欢瞬间头皮发麻——什么人能够用一把小刀把人的手臂给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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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嘈杂,天还闷热。
妥欢觉得耳鸣头晕,手脚冰凉,她定定看着车门处,总觉得有人要进来了。
随之,一支手缓缓掀开了车帘,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车帘拂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宽大轻纱白袍的郎君。
他微抬头,却见一张白面狐儿面具,只见他安安稳稳的坐在干净的那边,弄了弄衣袍。丝毫没有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甚是安然。
妥欢不由打起最坏的打算——是同伙?还是......
突然,那个黑衣人跪在狭小的马车内,股战而栗,低声道:“公子!我真的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真的!”
妥欢见此情景,屏住了呼吸——看来,这个人不是同伙,而是追杀他的人。如此,这黑衣人的断手肯定是他砍断的!
带着面具的公子只是看着那黑衣人,微俯身,手指一伸,将那扎在他脖颈处的步摇拔了出来。
黑衣人疼得厉害,血滴滴落下,却仍旧不敢动。
“如此狠心。倒不似寻常女儿家。”他瞧着步摇上的血迹,微微一笑,“不过,力气差了两分。”
妥欢只觉这人诡异的很。
“公子,我……”
他语调轻缓的打断了黑衣人的话:“你是里面的老人儿了,规矩你懂的。”
妥欢皱起了眉——规矩?什么规矩?
那黑衣人听到这句话,似乎泄力一般的瘫跪着。愣了片刻后,他缓缓拿起方才自己掉落的匕首。
妥欢这时明白了——规矩便是自尽而死!?他们到底是谁?天子脚下,还能如此逼人致死?
却见那黑衣人突然反握匕首,竟是用尽全力迅速要反杀那白面狐儿的郎君!
妥欢不由瞪大了眼睛,不由脱口而出:“小——”
“小心”二字还未再吐出,只见那郎君身子一侧,躲过那刀势,随后一掌打在那黑衣人的头顶。
那黑衣人被打中,瞬间僵住身子,随后七窍流血,倒地便没了气息。
只瞧那杀了人的公子只是抽出一块锦帊,细细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随意一扔,扔到那黑衣人的身上。
看着那睁大着眼睛,死的可怖的尸体,妥欢吓得愣住,若不是被点住穴位,她定然是要立马逃出去的。
“你——”他又开口。
妥欢看向他,一双眼不由带上惊愕——莫不是要杀自己了?
瞧着妥欢的眼睛,他似乎带了几分笑意:“小姑娘,替我翻翻他的衣服里,是不是有一个小册子。”
妥欢愣了两秒——我这还被点了穴,如何能帮你?
“你不想?”他微歪头,眸子里透出一股寒意。
妥欢皱起眉,剪水眸子滴溜溜的转起来。
那人瞧她不对劲,这次笑了笑,伸手为她解了穴道。
还未等那人再次开口,妥欢已是连忙起了身,翻找着尸体,不到一会儿,妥欢把小册子捧到他的眼前。
这样迅速,那人竟是被逗笑,可低着头看见染上鲜血的东西,他不由皱了皱眉,拿出怀中的丝帕小心翼翼的接过,低头看着手中小册。
马车里光线较暗,他复又抬头,轻声吩咐道:“掌灯。”
掌什么灯?
妥欢又见他指了指边上的小灯笼——原是方才妥欢买来玩的小灯笼。
妥欢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拿了起来,赶紧为他提着,打着光。
他似乎满意一笑,细细看了起来。
突然,东街巷尾冲出一队人马。铁蹄之下,直入人群,绝不留步,只听领头人高呼道:“锦衣卫办公,挡路者皆杀!”
一听此话,大街上的人皆作鸟兽散,让开了道路。
锦衣卫?!妥欢一愣,直直看着那人。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如何残害忠良,连累无辜,诏狱中冤死的人不计其数。所见者无不避让,唯恐祸及。
妥欢虽是远离京都未能亲身体会这些,可是也明白这些穿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惹不得。
突然,听得马车外有人说道:“大人,锦衣卫的人来了。”
大人?妥欢不解。
妥欢不知外面境况,也不知自己的马车外早已经有一队人马散去城民,将其团团围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皆持秋水雁翎刀,腰佩梅花令牌——朝中有两厂,皇帝钦赐令牌。东厂为兰花佩,西厂为梅花佩。
如此配饰,饶是不穿飞鱼服、斗牛服,也都明了这些人是西缉事厂的,早些远远的避开了。
妥欢没瞧见,自然不知这人的身份,可是听得马车外的人来了这么一句话,便心想——这人定是和锦衣卫的有什么渊源,不然,那锦衣卫的声音这么大,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还要提醒一句?
可是,眼前的人仍旧是不发一言的看着手中的小册子,没有动作。
妥欢忍耐不及,提着灯,轻声道:“你不走吗?”
他听得这话,抬眸看了她一眼。见身前的小姑娘一张小脸煞白,急忙避开了自己的眼神,他不由好笑道:“我为何要走?”
这话一说,妥欢倒是纳了闷了,踌躇的看着脚边的尸体,喃喃回道:“因为......你杀了人啊......”
“杀人?”这人反问道,“你觉得我杀了人,应该逃?”
妥欢听到这话,心里打了鼓,可面上仍是平静:“如今…如今,锦衣卫势力极大。虽不论,这人和那锦衣卫有没有干系。可是,你毕竟杀了人。若是被锦衣卫抓住,你的下场会——”
她顿了顿,选了个尚且好听的词:“——会不好看的。”
他突然扶额,笑出了声,似乎听到了甚是可笑的话。
笑够了,他微眯眼,犹如一只玉面狐狸:“杀我?锦衣卫还没那本事。”
妥欢不由一惊,提着灯的手一颤,也是立马稳住了,低下头没再说出话。
只听车外马蹄声骤停,随后,便听得一人高呼声道:“锦衣卫办公,车上的人滚出来!”
妥欢蹙眉,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那人只是正坐着,将手中的小册子包裹好了,放在怀中。随后招手,示意她放下灯,安生坐着。
马车外守着的一人站了出来,对着坐于马上的锦衣卫笑着拱拱手道:“张大人,可还认识我?”
张又初看着那人,心道不好,却仍然笑道:“哟!原是我以前的同僚——‘黑无常’谢大人!”
谢乔一笑:“张大人怎么也学着那些玩笑话,唤我这浑名了?”
张又初皮笑肉不笑:“谢大人,你升了千户,又调去了西厂,每日繁忙,怎么今日有空逛闹市来了?怎么?你家督主放松了眼,你偷闲来了?”
谢乔笑了笑,道:“张大人说笑了,我们这作下属的,自然是没日没夜的跟着主子了。怎么敢偷闲?”
张又初听到这话,已然知道这马车里肯定被西厂的人抢了先,但是面子功夫还得做着,便连忙笑道:“今夜,锦衣卫里逃出了一个刺客,我需得抓拿归案,我也不和你闲扯了。”
刚说完,指着面前的马车,对下属道:“搜!”
谢乔身后的人皆拔出秋水雁翎刀,止住了锦衣卫的去路。
“谢乔。你这是何意!”张又初蹙眉,厉声道,“你可知道阻挡锦衣卫办公,是何下场!”
谢乔笑的痞,手中握起佩戴在腰间的梅花佩,笑道:“张大人,那你可知,阻挡我西厂做事,又是何下场?”
张又初自知西厂如今势力极大,锦衣卫不敌,但是想到那人偷走的东西,便也不得不硬碰硬了。
他正色道:“谢大人,巡查缉捕是我锦衣卫的活,可不归你西厂。况且,这刺客偷拿了一件重要手册,我必须将他活捉!敢问,谢大人,你又是何缘由?”
谢乔仍是歪着头,甚是一副纨绔样:“这我可就不管了。我西厂办事,自来不向外人交代。何况,我只是个小小千户,只知奉上面的指令办事。别的,我历来不知、不问。”
“你!”张又初怒目而对,还要说话时,却听一妇人的高呼声。
妥欢听得这声音,不由双手紧握成拳——吴妈!
“大人!大人!车里坐的是我家小姐,定然是有贼人偷跑进去!望大人定要护她周求!”吴妈和芳翠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张又初泣道。
原是她方才回来,还买了妥欢喜欢吃的糍粑糕,可刚回来,却碰到了芳翠,随后便见自家马车旁站着两队人马,竟然是锦衣卫和西厂。她吓得不行,又听到旁人说道,这马车里进了偷了锦衣卫东西的贼,锦衣卫的要抓,西厂的要封,谁都不让。
一听这话,吴妈连忙跑了出去,求道。
张又初见此,示意旁人将这两人拖走。
吴妈挣扎,高呼道:“我家小姐是忠国公独女!若是伤了,我家国公定不轻饶!”
听到这话,张又初、谢乔和一旁看戏的民众都是一愣。
妥亨,太上皇重臣。早年抗击屠乞,颇有战功。后又发动“夺宫之变”,重新拥立冕下(太上皇尊称)复辟,被封忠国公。昔年的平祖,如今的冕下在位期间,他兵权在握,位极人臣。如今,新帝在位,不算权倾朝野,也算位尊势重。
若马车中的女子当真是妥亨之女,怕是也不能敷衍了。
“忠国公之女?”张又初皱眉,挥手止住要拖走这妇人的指令,又问道。
“是!忠国公独女!”吴妈连忙应承道。
坐在马车里的白衣郎君,瞧着身前坐正提着灯小娘子。只见灯烛下,她眉目浓秀,眸子清亮,甚是明丽不染凡俗之气,可是她白皙的左脸上沾染血渍,白色长袄都被染上血。微低着头,倒是没瞧见多少被吓到的样子。
她便是妥亨的独女?
那个替死鬼?
妥欢也是怕的,可是想起自己的身份,想着再怎么也不应该丢了父亲的脸,终是忍着那份俱意,抬起头,直视他,说道:“我确实是忠国公之女。你别想打坏主意。”
他淡然一笑——如此,确实不能打什么坏主意了。本想着,直接把她杀了,今日之事便不会传了出去。可是,这小姑娘身份不同一般,若是杀了,怕是真的会闹出番事情。
想着,他伸手解开面具。缓缓放下,抬起头,含笑看她。
妥欢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面如冠玉,白皙无比,唇若抹朱。他眼底有一颗泪痣,盈盈笑着,竟然有几分媚态。但见他霞姿月韵,风骨清明,却又甚是干净。
她突然就想起了先生说的话——男生女相,媚态流生,多是奸佞性,终得落个伶俜空。
他拿出腰间的一块玉佩,递到妥欢面前:“小姑娘,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妥欢甚是警惕的瞧着他:“什么事?”
他抬眸,眸似春水映梨花,含笑道:“莫要让旁人知晓,我拿了这册子。”
妥欢只定定瞧着他:“为什么?”
“你若答应我,把这玉佩拿去,以后,若遇难事,我必能相助。”
妥欢却迟迟不接。
“如今,朝堂局势动荡,锦衣卫拿人办事毫不模糊。忠国公身在庙堂,前些日子才被百官弹劾,如今身陷囹圄。”他手指摸索这温凉的玉佩,笑道,“而且,你也一定会遇难事。”
“我?我能有什么难事儿?”妥欢不解道。
他笑谈道:“小姑娘,你此时来这盛安,可不是时候。”
妥欢蹙眉,甚是不解——不是时候?那要何时?
“只要你接了这玉佩,答应了我,今后,若遇难事,我可帮你一次。”
不想他说的糊涂话,不过提到父亲被弹劾,妥欢也知道此事。她想了想,再看了看那尸体,最终还是咬牙接过了:“好。我答应你。”
他笑了笑,又将那枚血迹斑斑的步摇递给她,轻声道:“这步摇精致,染了血迹,可惜了。不过——”
他将步摇放到妥欢手中,笑意仍旧温和:“下次杀人,须使全力,莫要留情。”
妥欢听到这话,心生惊异,可看他笑得甚是好看,便只看着他,有些发愣的皱起了眉。
他起身,拿起了一边的白面狐儿面具,掀起车帘就要出去时,念到一事,恍然大悟道:“对了!”
复又转头,对她狡黠一笑:“小姑娘,敢杀人的可不只是锦衣卫。”
妥欢下意识的一问:“还有谁?”
他嘴角微勾,手指扣着面具,遮住下颚,一双微挑的眼透着一股子邪气流转。
声带三分戏谑之笑——“西厂。”
车帘刚一落下,外面传来众人的叫唤:“拜见督主!”
只听外面那白面狐儿的面具人含笑说道:“贼人挟持忠国公之女,被我当场拿住,不过,我下手稍重,不小心将他打死。张大人,可要怪罪?”
那张又初听到这话,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赔笑道:“督主亲为,下官怎能怪罪?”
“如此。便散了吧!”
张又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队人马从自己面前走了,他立马过去,掀开门帘,第一眼便瞧见了躺在车内的尸体,不由一惊,随后怒意满满的一掌拍在车梁上。
锦衣卫李迅看到此,连忙跃上车,翻找了下尸体,却无一物,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大人,看来东西肯定被他拿走。”
张又初气恼不已,转眼就看见了缩在马车一角的女郎,皱了皱眉,还欲说话时,却被跑了上来的吴妈一把推开。
吴妈看到车内血腥场面,面色发白,连忙唤着自家小姐下了车。
妥欢下了车,被吴妈左看右看,芳翠也是紧紧盯着自家小姐。
吴妈结巴着询问道:“你、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是不是那贼人伤了你?”
妥欢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没有伤,我没受伤。”
张又初打量了这白衫上袄染血的小姑娘,见她面色煞白,手上都是血渍,心下想了想,上前,拱手行礼道:“妥小姐,我是北镇抚司千户的张又初。”
妥欢点头:“张大人。”
“贼人已死,但是他盗取的密文却不在身上了。”张又初说话,顿了顿,仔细瞧着她眉目间除了受惊之色,便无其他异样,不由皱了皱眉,说道,“敢请小姐去一趟北镇抚司,帮我们......”
话未尽,却见身前的小女郎突然就抹泪大哭起来。
张又初一愣,跟着一边的李迅面面相觑,无措道:“小姐,你这......”
吴妈见这妥欢哭了出来,立马护住安抚着。
却听人群一边有人高呼道:“张又初大人!”
张又初转身,只见一个灰衣人领着几十个仆人从人群中走出。那灰衣人不过而立之年,却面呈老相,笑起来,眼角皱纹深深,似有四十来岁。
李旭在旁皱眉道:“大人,是忠国公的食客——胡俨。”
张又初自然知道胡俨,这人深得妥亨的信任,虽是一介白衣,却每日跟在妥亨身边,众人都知道,这胡俨的话便就等于妥亨的话。这人,不好对付。
胡俨一来,对着张又初行了礼,一见那哭成泪人的妥欢,又上前行礼道:“小姐,我是您父亲派来接您的。”
妥欢听到此,暗自一想后,谎装岔了口气,往吴妈身上这么一倒,闭眼装晕。
胡俨见此,也是一惊,连忙让人去扶起小姐。拉起一旁吴妈的臂膀,质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吴妈也是泪眼婆娑,回道:“小姐被贼人劫持,这时昏了过去,定然是心悸不顺了。”
胡俨皱眉,想了想,转身对着张又初道:“张大人,我忠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遭人劫持了?”
张又初也被这妥家小姐突然昏厥惊到,听到胡俨质问自己的话,不由皱眉道:“胡先生,你这话怎能怪我呢?我也是刚到不久,况且在我之前,西厂的人便来了。那盗我北镇抚司的贼人也是被西厂提督给了结了的,饶是小姐受惊,你也得去问问西厂,怎能就怪到我头上了?”
听到西厂提督方才也在这儿,胡俨便知道这事儿不好多管。他想了想,道:“如此,张大人,我便也不多加追问了。我还得带着小姐回去复命——来人!把小姐送回去!”
“这怎么能行!盗取的密文消失不见,唯一的线索就在她的身上,按照惯例,需得请人到北镇抚司询查一番。”李旭拦住胡俨去向,正色道。
听此,锦衣卫都握住绣春刀,拦住了他们的路。
胡俨见此状况,不由嗤笑一声,看着一旁漠然而立的张又初,道:“张大人,这是要硬抢啊!”
张又初知道忠国公妥亨势大,且做事决绝,却也不得不说道:“胡先生,那密文事关重大,决不能丢失,还望先生谅解,让我们请妥小姐到北镇抚司做客,助我锦衣卫彻查此事。”
胡俨转身瞧了瞧晕倒在地的妥欢,想了想,又笑着靠近了些张又初,轻声道:“张大人,我们这位大小姐初来盛安,为的是什么,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如此身份,可绝不能搅进北镇抚司和西厂的浑水里。你若是偏要硬抢,我也是抢不过你们锦衣卫的,不过,你若是乱了忠国公的计划,怕是不仅你的乌纱帽保不住,就连你帽子下的脑袋也得一同落地。”
听到此,张又初心下一震。
胡俨与他对视一眼,笑的阴险:“张大人,你得好好想想。”
说着,便退了两步。
张又初心下思量再三,终是紧握住绣春刀,挥手示意属下退让。
胡俨不由一笑,颔首道:“多谢张大人。此事,我会如实报告国公,替大人美言几句。”
他面色铁青的向着胡俨拱手道:“多谢胡先生。”
李旭瞧着胡俨带着妥欢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不由上前,道:“大人,就这么放了他们?那密文定然是被湛良镜拿走了,若是那小娘子指认,或许......”
张又初羞怒悲愤,最终只得握拳叹气:“奈何这小娘子是忠国公之女啊。”
李旭不解,还要说话时,却被张又初示意闭嘴。
张又初瞧着天上圆月被一片乌云掩住光辉,不由蹙眉深深叹道:“这一次的中元节,还真是‘百鬼夜行’。”
李旭一愣,学着张又初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百鬼夜行?大人,为何啊?”
张又初突然冷笑一声,冷眼瞧着他,道:“人人各怀鬼胎,还都是些吃人的恶鬼!”
参照明宪宗朱见深时期的故事,勿多考据深究~~~~~~
申明:
大明——大昭
北平——盛安
万贞儿——万祯儿
朱见深——弘奕
石亨——妥亨
Ps:查找了好多资料,都没有太上皇的称呼,所以就以“冕下”来称呼好了。虚构虚构,如果有哪位博学多才的看官知道怎么称呼,望建议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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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面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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