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到陆清明的消息是在三日后，三日时间消息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算莫翎不想知道消息也会传进耳朵里，都说前几天祥云客栈的凶杀案告破了，凶手是游商身边的仆人，连捅数十刀很是凶残，那游商是一大官的亲戚，所以府衙才会这般重视，府衙贴的告示也没说明缘由，只说案子被从皇城来的探案高手陆清明探破。
一时间陆清明的名字传遍雍州城，莫翎想起那日陆清明的样子，应该不会多少功夫，身子也不太健壮的摸样，陆清明说一句藏三句的调调，她只觉得心机太深，有些厌烦。
四娘比原本说好的时间晚了一日，之前也是几个月就要外出一次，但从未有过晚归，不过莫翎也不是多嘴的性子，看四娘神情黯淡，只说了一句饭在锅里温着，趁热吃。
四娘像个幽灵一般飘回后院，吃了饭回到主屋再没出来。
第二日莫翎做了早饭，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四娘从房里出来，已经与走之前一样，满身生机。
吃早饭的时候莫翎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四娘，四娘没什么反应只说没咱们什么事。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继续过下去。
直到半月后陆清明再次踏进四海阁，莫翎只觉得阴魂不散。
“莫姑娘，今日可有什么好东西推荐。”陆清明摇着花五十两买的折扇，从门外探进来个脑袋，束着的马尾发在太阳余光下毛茸茸的。
莫翎瞄一眼扇子，默念冤大头来了，不宰白不宰，当初那个翻了一倍的五十两也曾让她有些愧疚。
现下看着阴魂不散的陆清明只觉得要少了，手里的算盘不自觉拨的噼啪作响。
沈清明快走几步倚着柜台，笑看拨算盘的莫翎：“怎的，我这冤大头还没让姑娘口袋吃饱，竟给我脸子看了。”
“这扇子做工是精细，我研究了几日也没看出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莫翎停了手，抬头看沈清明一眼：“我家掌柜就在后院，我这就给客官叫来。”
说着莫翎就往后院走，还没到门口被沈清明截住，男人高大的身躯把门遮了个大半，逼得莫翎不得不抬头看他。
“莫姑娘，若之前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给你赔不是。”沈清明收了笑脸，神色认真的看她，一双眸子直看到心底去。
这样一搞莫翎反倒不好意思再做什么样子，其实也不怪沈清明，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莫翎自己心里有点别扭，看到给朝廷办事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想通了关节，她也就不好意思再有什劳子的脸色，挥了挥手让他闪闪：“你应该是有事找掌柜的吧，我去给你叫，省的丢了线索客官不是又要怪我。”
沈清明看着莫翎的背影，心里念着别扭丫头，也怪自己嘴上没个把门，没得调笑人家姑娘干什么。
四娘进来时风风火火，沈清明下意识挺直身子正坐在凳子上，身后跟着的莫翎自觉回了柜台。
胡四娘看着身上青色锦缎袍子，腰间别着玉佩，一脸正色的沈清明，不由叹道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公子有何事找奴家啊。”四娘大咧咧的坐下，自然翘起二郎腿，靠着椅子打量沈清明。
沈清明抱拳行了礼：“在下沈清明，刚来雍州城不久，听闻胡老板见多识广，特地登门向您求教。”说着手伸进袍子里取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
四娘的目光一下被吸住，那暗器一瓣包着一瓣，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用手轻碰能感受到精铁的硬度，模样还格外小巧，只有两节指骨大小，精巧的像个首饰坠子。
她拿着暗器细细把玩，心里不由的惊叹到底是哪般巧匠才能造出这样精巧的暗器，可既然是暗器，也该有个发动的机关才对，这东西全身包裹严实，竟没有一处破漏。
“公子这东西我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妙思，并非一般锻造之人能有，看来该是出自哪位大家。”四娘把东西放下，遗憾的摇头。
沈清明眼中的眸光慢慢暗淡：“那胡老板可知道有此类似的暗器吗。”
四娘沉思片刻，摸着腕间的镯子，沉吟片刻说道：“沈公子查这暗器的来源想必跟什么案子有关吧，奴家这几日耳朵里也听过您的大名。奴家劝您一句，凡是能造出这般暗器的人，必定不好惹，公子小心吧。”
沈清明点头致谢：“多谢胡老板直言，不过既然接了此案，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死者一个交代。”
“这应该是南疆彭家的莲花刀坠，按理说早就失传了。”
沈清明骤然回身，看向身后端着茶壶的莫翎，少女朝他摇摇茶壶。
“喝茶吗？”
沈清明有些惊讶的看着莫翎，结果收到一记白眼：“嘴张小些，小心合不上。”
莫翎本来不想开口，只是她若不说，只怕沈清明还要跟没头苍蝇一样查上两月。
她记得下山前师父跟她说的，别怕得罪人，能帮就帮一把，行走江湖就要多交朋友，莫翎不知道沈清明值不值得交，只听他刚刚说的话，觉得这人还算有良心。
莫翎坐下给两人倒了杯茶：“家师有本记载百家兵器的书，里面说南疆的彭家善用莲花刀，刀并非有多特别，而是每个彭家人的刀柄上都会系着莲花吊坠。”?
“这吊坠既是装饰，也是彭家独有的暗器，需要彭家独门功法才能启动，发动时刺入敌人身体后呈莲花状旋转，创口细小却可在身体内搅碎血肉，在危机时直取敌人性命。”
“只是三十几年前彭家惨遭仇家灭门，这莲花坠也就失传了。”
莫翎拿起暗器仔细端详道：“这坠子是精铁锻造，公子可以查查最近的精铁交易。”
沈清明语调激动，急急地开口：“还请姑娘把知道的告诉在下。”?“彭家当年在南疆并非什么名门望族，相较于擅使巫蛊之术的大家族，也是有些不够看。所以江湖上知道彭家的不多。”
莫翎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沈清明，眼中含了一丝阴沉：“彭家当年实在是一桩惨案，老弱妇孺皆惨遭杀害，现在莲花坠重新出现。”?“沈公子可能明白什么。”
沈清明神色也冷下来，他心里清楚莫翎的话，若真是彭家后人寻仇，只怕是计划缜密，那死者就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若是团伙作案，怕是就算查清真相也难结案。
“莫姑娘，清明既然暂代此案，只能尽力。”沈清明站起身朝两人行了一礼，意欲告辞。
莫翎把莲花坠还给沈清明，点了点头走回了柜台后面。
沈清明的身影走出店门，消失在巷口。
“江湖大忌就是掺和到别家的血海深仇里去，小翎啊别太心软。”四娘坐在桌前，一双凤眸轻抬，手上的茶水随着摇摆晃动。
莫翎擦着柜台的手停顿，低头看着麻布擦过蔓延的水渍没有回答，有时候多管闲事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只是她此举不单单是为了帮沈清明，也是想要未来有可能帮一把那位彭家后人。
沈清明回了衙门就开始调集南疆的卷宗，埋在纸堆里查了三日，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莫翎说的南疆彭家确实不出名。
又派人找了几个江湖侠客，也无一例外不曾听过。
直到都快不抱希望时，一个从江南来的刀客有了消息。
“彭家啊，哎，也是老天不公，他们家当年遭仇家屠戮，就连刚满月的小娃娃都没放过。”刀客被风霜侵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刀客把自己的知道的皆告诉沈清明，沈清明越听越心凉，眉头越蹙越紧。
“大人怕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真是满地尸首，据说此后彭家老宅外的野花都开的别处鲜艳。”刀客说道此处，手中紧握的短刀微微颤抖。
“多谢，下去领赏金吧。”沈清明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案牍上的莲花坠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沈清明并非如刀客所说没有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而是正因为见过才知道这种案件不好处理。当年跟着恩师时也曾侦破过此类案件。
毁家灭族这种血海深仇，蚀骨之痛，就算只剩下一个人都会厮杀到底。
他第一次到雍州城就面临这种棘手的案件不免有些烦躁。
沈清明正打算让人把十年间的外来人口备档调来，就迎来了第二个死者。
————
夕阳斜落，莫翎拎着菜筐从巷口走来，嘴里还叼着新买的饴糖，一边走一边数着手里剩下的铜板。
心里盘算着下次能买串糖葫芦，剩下的三文钱可以给小六子买两个枣糕馒头。
小六子是住在四海阁后面的小乞丐，平常莫翎做了饭都会偷着给小六子留一碗，小六子吃的满脸满足，四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莫翎想着等明年小六子满十岁就送到李师傅那里去学个打铁的手艺，也不至于后半辈子还饿肚子。
她心里盘算着往回走，就没留意到靠墙等她的沈清明。
沈清明看着小丫头数着手里的零散铜板，本来紧绷的脸都含了一丝笑意，目光也柔和不少。
“嘿，别傻笑了。”沈清明出声拦住身前的莫翎。
莫翎虚看一眼，手上的铜板迅速收进腰间荷包，开口有些警惕：“你又来干嘛，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沈清明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银子圆鼓鼓的，足有半个拳头大，随手就扔进她怀里。
莫翎拿着银锭有些不解，手里的重量起码有十两，十两银子都能赶上她半年的工钱，反手又扔给沈清明。
“拿着吧，不白给，我在雍州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帮我个忙。”沈清明堪堪接住银锭，郑重的再次把钱放进莫翎的菜筐里。
莫翎想了想十两也不算少，说道：“小忙哈。”?
沈清明手捂着嘴止不住笑，轻点头。
雍州府的府衙莫翎第一次来，门口的石狮勇猛威武，大堂的屋顶都刻着浮雕，花纹层次分明，色彩庄重，一看便知是老师傅的手艺，大堂之上挂着守己爱民的牌匾。
莫翎觉得有些荒谬，就这样混乱的雍州城都挂着这样的牌匾，当真是讥讽满满。
由着沈清明领着往深处走出，直到停在一间背阴的房子前，莫翎踏进门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靠墙一溜摆着冰桶，气温远低于室外。
莫翎跟着沈清明又进了一扇破旧的小门，门内陈列着几张木桌，桌下排着硕大的冰块，冰面上似有一缕白烟升起，桌上躺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脑袋旁都摆着木牌，木牌上写着个各自的名字。
直到沈清明掀开一具尸体的白布，她才回过神来。
莫翎犹豫片刻后走上前，仔细看着尸体，尸体颜色还未完全呈灰白色，看样子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四个时辰前，中年男子胸口心脏处有个大开的血洞，洞口被一字切开，皮肉翻过来能看到里面的血肉已经被搅碎。
原本完好的心脏也被搅碎一半，心脏和血肉搅在一起看的她胃酸翻涌。
莫翎连忙捂住口鼻，努力让自己压下翻涌上来的恶心，平复后再看，男子四肢并未有伤口，只有一些淤青，随着尸体的死去慢慢加深颜色。
“死者陈三，今早在铺子里被发现，仵作已经验过尸，算是一击毙命。”沈清明拿起身旁的尸检笔录递给莫翎。
莫翎忍着恶心翻看笔录，直到看到切口完整这笔记录后，才指着给沈清明看。
“胸口表面切口整齐，但内里筋肉都搅在一起，通过切割面来看，这个凶器有些粗糙，远没有你之前拿的那枚精细，这一枚应该是比较紧张的时间下锻造出来的。”
沈清明皱着眉：“我也注意到了，这枚应该是临时制作的赝品。”?
“莫姑娘，这次真的要麻烦你陪我一遭了。”
莫翎指着少年道：“说清楚，十两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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