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荡过蒹家倾颓的院墙时，蒹葭踩着青苔翻上东墙。瓦当上的辟邪兽缺了只眼睛，月光从空洞里漏下来，正照见荒草丛中半截焦尾——母亲临终前死死抱着的桐木琴，如今琴身爬满蜈蚣似的裂痕，十三徽上的螺钿被虫蛀得斑驳，唯余"徵"位嵌着的翡翠螭纹珠泛着幽光。
"姑娘的簪子倒是比令堂当年那支多了道裂纹。"
蒹葭猛然回头，见慕容昭披着霜色大氅坐在石桌前。月光将他苍白的脸劈成两半，左手指尖拈着枚黑玉棋子，残局上"困龙锁"三字被夜露浸得发亮。那支沉香木簪躺在他掌心，断裂处露出半截银丝——正是她今晨插在发间的旧物。
"公子认错人了。"她故意踩碎一片屋瓦，碎瓷溅起的尘灰惊飞梁上蝙蝠，"奴婢是来寻三小姐的鎏金步摇......"
"步摇在西南角第三丛忍冬下。"慕容昭突然咳嗽起来，指节叩击石桌的节奏竟与《广陵散》的杀伐之音暗合，"就像令堂的《浣霞诀》，藏在西厢房第九块地砖下。"
蒹葭跃下墙垣时嗅到浓重的血腥气。石桌上的墨玉棋罐刻着前朝《璇玑图》，白子温润如月，细看每粒都嵌着银丝小字。她佯装踉跄打翻棋罐，三百枚白子叮咚滚落，借着拾棋的姿势飞快扫过字迹——"慕容"二字如刀刻斧凿，与母亲手札中"永昌十三年密档"的钤印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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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残局缺个变数。"慕容昭忽然倾身，药香混着竹露气息拂过她耳际。他苍白的指尖点住蒹葭藏于袖中的右手，"比如...姑娘袖里这包能让守宫砂显形的朱砂粉？"
蒹葭猛然抽手，腕上却已多了道红痕。慕容昭轻笑一声，将染血的帕子压在棋枰上。血渍沿着经纬线蜿蜒，竟勾勒出她的小像轮廓，眉间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正是母亲画屏上的姜氏嫡女妆。
窗外骤雨扑灭烛火，黑暗中响起书页翻动声。慕容昭的呼吸混着苦艾香拂过她耳畔："建昭七年春，县学藏书阁丢过半册《齐民要术》..."他冰凉的指尖划过蒹葭颈侧，"偷书的小贼在'姜性喜阴'处批了'谬矣，吾见野姜盛于向阳坡'。"
蒹葭袖中的乌蚕丝突然勒进掌心。那年隆冬她为采药翻遍古籍，在藏书阁暖阁撞见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那人抢了她揣在怀中的姜花饼，却在窗棂留下半块螭纹玉佩——与此刻慕容昭腰间悬着的断玉恰好拼成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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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劈亮书房时，蒹葭看见慕容昭腕间渗血的纱布。那伤口走势竟与她袖中暗刃完全契合，仿佛早知今夜会有这一刺。他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在《齐民要术》扉页勾勒，赫然是她当年用赭石画的歪斜姜花。
"公子，药凉了。"蒹葭端起药碗的手稳如磐石。
慕容昭就着她手饮尽汤药，舌尖卷走她指缝残留的药汁："凉得好，正可压一压心头火。"他忽然咳嗽着摊开掌心，里面躺着颗孔雀胆的解药，"顺便告诉柴房梁上的白貂，下次莫在瓦当留爪印。"
五更钟响时，蒹葭摸到暗格里湿漉漉的盐引。借着晨曦细看，朱砂印章旁多了行蝇头小楷："吾妻蒹葭亲启"，正是母亲临终前教她的花押体。盐晶在晨光下折射出"漕"字纹样，与墨砚腰间禁步的螭龙睛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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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染红荒园颓墙时，蒹葭在焦尾琴下掘出个鎏金匣。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琴弦突然崩断，第七弦缠着的红绳褪成惨白——正是母亲咽气时攥着的"长命缕"。匣中羊皮卷《姜氏族谱》记载着惊天之秘："永昌十三年腊月，姜贵妃诞下死胎，以蒹氏女易之..."
暴雨倾盆而至，蒹葭攥着泛黄的襁褓残片跌坐泥泞。残片上金线绣的螭纹与她颈后胎记重合，慕容昭的声音混着雷声传来："现在明白了吗？"他执伞的手苍白如纸，伞面《听松图》被雨水晕染成血色墨迹，"你才是该佩螭龙印的人。"
闪电劈亮天际时，蒹葭看见慕容昭腕间渗血的纱布。那伤口走势竟与她手中碎瓷完全契合，仿佛三年前乱葬岗那一刀，早将两人的命数缝作并蒂姜花。雨幕中忽然传来瓦当碎裂声，十二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慕容昭广袖翻卷将她护在怀中，白玉笛裂成两截，鸽血石滚落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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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梆子声裹着焦糊味荡过回廊时，蒹葭在灰烬里翻出半块玉佩。断裂的螭纹浸着黑血，内侧"赠吾儿昭"的字迹被火燎去半边。她忽然记起那个雪夜，黑衣人胸口的玉佩泛着同样幽光，血滴在母亲眉间化作朱砂痣。
"姑娘可知..."慕容昭倚着焦木轻咳，心口旧伤渗出的血染红衣襟，"离魂蛊发作时，中蛊者会看见最渴求的幻象。"他染血的指尖抚上蒹葭眉间，"比如现在，我竟看见你为我落泪。"
蒹葭握紧玉佩的断口，锋利的边缘刺破掌心。血珠滴入泥土的刹那，荒园残存的姜花根茎突然疯长，嫩黄花苞在火光中次第绽放，每一朵都沁着血露。慕容昭低笑一声，将烧剩的半幅婚书塞进她染血的掌心："来年开春，我带你去岭南..."话音未落，人已昏倒在灼灼花丛中。
[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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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竹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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