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荡过三重檐角时，蒹葭正借着破瓦漏下的月光数柴垛。潮湿的麦秸堆里钻出只灰鼠，叼着半截褪色的红绸窜上房梁——那是去年中元节继母做法事用的幡布，如今成了蛇鼠的巢材。她摩挲着袖中焦黑的信笺，粗粝的纸缘刮过虎口旧茧，恍惚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饴糖，也是在这样晦暗的柴房里融化的。
"姐姐们且看这十八学士！"
墙外忽起环佩叮当，蒹葭踮脚从天窗望去。澄园方向升起的琉璃风灯映得夜空流霞璀璨，大姊芸娘茜色裙裾扫过青石阶，怀中抱着的茶花红得妖异。她认得这盆"状元红"，本是母亲栽在西厢暖阁的珍品，去年开春却莫名枯死，如今倒在这深秋时节返魂。
"二姑娘好福气。"柴门吱呀轻启，赵嬷嬷怀中的青布包袱散着川芎辛香，"公子特意嘱咐老身送药。"老人缠枝纹棉鞋碾过麦秸，腕间三颗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蒹葭瞳孔骤缩。那日母亲弥留之际，接生婆腕间也有这般呈北斗排列的朱砂痣。她佯装瑟缩后退，指尖已摸到藏于草垛的碎瓷片——霁蓝釉残片锋利的边缘，正适合抵住来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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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裂纹瓷瓶滚落麦秸堆时，蒸腾的热气惊飞梁上白貂。蒹葭盯着瓶中赤红丸药，金丝缠绕的纹样在月光下竟似游动的蛊虫。这朱雀丹她曾在母亲手札中见过图样，旁注朱砂小楷："离魂之症，以皇族心头血为引。"
"老身告退。"赵嬷嬷退至门边时，腰间银钥轻响。蒹葭瞥见那钥匙齿痕与她藏在灶膛的青铜匙分毫不差，门扉开合间漏进的夜风送来缕缕沉水香——正是慕容昭大氅上常染的气味。
子夜惊雷劈开云层时，蒹葭在柴垛深处摸到块松动的青砖。砖下油纸包裹的《陶说》残卷浸着霉味，扉页母亲批注："霁蓝釉真品置于月光下，可见釉内金星流转。"她摸出袖中碎瓷，就着闪电青光细看——赝品釉层浑浊如死鱼目。
"砰！"
前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蒹葭贴门细听。芸娘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雨幕："我的缠臂金！定是那丧门星..."
瓦当忽有细响，雪貂叼着金灿灿的物件跃上房梁。蒹葭解下束发的靛蓝布条抛向梁间，正裹住那团白影。缠臂金落地时沾着麦秸，内侧"贞祐三年御赐"的铭文清晰可辨——这正是蒹家祖上出过贵妃的证物，去年腊月就被继母当了填补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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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梆子惊破残梦时，柴房门锁突坠。蒹葭攥着朱雀丹刚要迈步，墨砚抱着白貂立在月洞门下。小厮肩头落满夜露，青玉禁步在晨光中泛着幽蓝："公子问姑娘，是要此刻去前厅揭破缠臂金的去处，还是..."他忽然压低嗓音，"去东厢房瞧瞧那把焦尾琴？"
蒹葭望向澄园方向。琉璃瓦上伏着道白影，慕容昭衣袂翻飞如鹤翼，白玉笛在薄曦中划出流萤似的弧线，正指向母亲生前居住的荒园。她忽然记起七岁那年的上元夜，母亲抱着她在荒园埋下个鎏金匣，土里混着的野姜花种，如今已蔓过颓垣。
推开蛛网密结的月洞门时，晨露沾湿蒹葭的粗布鞋。焦尾琴横陈在残破的琴台上，七根琴弦断了五根，余下两根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是母亲惯用的"相思结"。她指尖轻抚琴身裂痕，桐木纹理间突然露出半角泛黄信笺。
"蒹葭亲启"的字迹力透纸背，火漆印着螭纹。拆信的刹那，梁上积灰簌簌而落，惊起群鸦蔽日。信纸背面用朱砂绘着漕运图，河道在"蒹"字处汇成血泊，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令堂非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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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日头爬上蒹家祠堂鸱吻时，蒹葭正跪在青石板上听训。继母的护甲刮过她额角血痂："昨夜澄园走水，偏生你的缠臂金..."
"夫人谬矣。"慕容昭的嗓音似玉磬裂冰。蒹葭抬头，见他月白锦袍染着烟灰，袖口焦痕间露出半截缠着金丝的腕骨，"这缠臂金该是..."他忽然咳嗽着展开掌心，里面躺着枚带血的盐晶，"从私盐贩子尸身上摘下的。"
满堂死寂中，蒹葭瞥见父亲官靴微颤——靴帮沾着的靛蓝染料，与霁蓝釉赝品上的颜色如出一辙。慕容昭广袖翻卷，鎏金木牌"当啷"坠地："昨夜刺客身上搜出的腰牌，倒像是蒹大人书房那枚。"
窗外忽起鸦噪，赵嬷嬷端着药盏碎步而入。蒹葭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药汤表面浮着的油花，竟与朱雀丹的纹路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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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西厢窗纸时，蒹葭在荒园掘出母亲埋下的鎏金匣。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野姜花根茎突然渗出淡红汁液，染得十指如浸血。匣中羊皮卷《姜氏秘录》记载着惊天之秘："永昌十三年，姜贵妃诞下死胎，以蒹氏女易之..."
暴雨倾盆而至，蒹葭攥着泛黄的襁褓残片跌坐泥泞。残片上金线绣的螭纹与她胎记重合，慕容昭的声音混着雷声传来："现在明白了吗？"他执伞的手苍白如纸，伞面《听松图》被雨水晕染，"你才是该戴凤冠的人。"
闪电劈亮天际时，蒹葭看见慕容昭腕间渗血的纱布。那伤口走势竟与她手中碎瓷完全契合，仿佛三年前乱葬岗那一刀，早将两人的命数缝作并蒂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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