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刚爬上蒹家斑驳的马头墙,整条西市街的青石板突然震颤起来。蒹葭握着捣衣杵的手顿了顿,井水漾开的涟漪里,十八个绛纱挑夫踏着惊雷般的步点破开晨雾。金丝楠木箱笼四角悬着的鸾铃叮咚作响,惊得梧桐树上栖着的寒鸦扑棱棱飞起,黑羽混着银杏叶簌簌落在蒹葭发间。
"快看那辇顶!"卖花婆子挎着的竹篮被挤翻,新采的野姜花洒了满地。蒹葭踮脚望去,四驾沉香木辇车檐角垂落的鎏金惊鸟铃在秋风里摇晃,折射的光斑掠过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恍惚间似谁撒了一把碎金。
第三辆辇车的茜纱帘忽被风掀起半角,蒹葭瞥见白玉似的手掌虚扶竹丝帷帽,腕间奇楠沉香珠串最末一粒螭纹珠泛着幽蓝——正是她昨夜在祠堂暗格里见过的样式。母亲留下的手札里写着:"螭龙含珠,非皇亲不可佩。"
辇车行至蒹葭藏身的牌楼时,秋风骤急。帷帽垂落的轻纱彻底掀起,露出半截莹润的下颌,以及斜插墨发间的白玉笛。笛身通体无瑕,唯笛尾嵌着鸽血石,在朝阳下淌出血色流光——与母亲临终前紧攥的《乐府遗谱》中"鹤唳九霄"图分毫不差。
"姑娘当心!"
拉箱笼的骡马突然惊蹶,描金箱笼轰然倾倒。蒹葭被人拽着腕子拉进怀中时,嗅到清苦的药香混着龙脑香。月白衣袂翻卷如流云,白玉笛穗子拂过她突突跳动的颈脉,金丝缠冰蚕线编就的并蒂莲纹扫过手背,激起细微的战栗。
---
"可有伤着?"
声音似昆山玉碎,蒹葭抬头望进双含笑的桃花眼。公子苍白的唇色被朝阳镀上淡金,垂落的发丝间缠绕着几缕药香。她慌忙后退,后腰抵上冰凉的牌楼石柱,怀中浆洗的衣物散落一地。
公子松开手时,蒹葭瞥见他掌心新月状旧疤——与昨夜墨砚腕上伤痕如出一辙。远处小厮焦急的呼唤声中,那人广袖翻卷而去,徒留满地狼藉。蒹葭蹲身拾捡衣物时,指尖触到片温润的白玉流苏穗子,金丝莲心缀着的东珠上,阴刻的"昭"字正渗出朱砂色。
"二姑娘怎么在这儿?"管家的皂靴碾过流苏穗子,狐疑地盯着她手中衣物,"前厅正缺人手奉茶..."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忽起裂帛之声。澄园方向腾起的青烟裹着焦糊味,混在秋风里直往人鼻腔钻。方才端方的沉香木辇车歪在道旁,车帘焦黑卷曲,露出半幅烧残的《辋川图》屏风。画中抚琴人衣袂燎去半边,余下半张脸竟与蒹葭有七分相似。
---
暮色四合时,蒹葭蹲在后巷倒药渣。朱砂混着龙涎香的灰烬堆里,半张未燃尽的信笺蜷曲如枯蝶。焦黑的"蒹"字旁描着朵姜花,花蕊里藏着她生辰八字,笔迹与祠堂暗格中的婚书如出一辙。
"姑娘找这个?"
墨砚的声音惊得蒹葭险些打翻药篓。小厮倚着斑驳的粉墙,腰间除了顾府铜牌,还系着条靛蓝布条——正是三年前她用来包扎伤口的,边缘歪斜的姜花刺绣浸着洗不净的血渍。
"公子说,西厢房第三块地砖下..."墨砚抛来个油纸包,转身时竹笠轻扬,"藏着姑娘想要的东西。"
蒹葭就着残阳展开油纸,半块螭纹玉佩滚落掌心。玉质温润,断裂处残留着暗红——正是母亲咽气前死死攥着的那块。记忆如惊雷炸响,她忽然记起那个雨夜:黑衣人破窗而入,母亲将玉佩塞进她襁褓,血顺着床幔滴在姜花绣枕上...
---
戌时的梆子声荡过三重门,蒹葭贴着游廊暗影摸到西厢房。第三块地砖缝隙生着青苔,撬开时带起陈年霉味。锦匣中羊皮卷《浣霞诀》已遭虫蛀,唯独"朱砂染"篇完好无损——正是霁蓝釉梅瓶的仿制秘术。
窗外忽有白影掠过,蒹葭吹熄烛火缩进床底。月华透过雕花槛窗,将两道纠缠的人影投在墙面:管家抱着锦盒低声下气:"这批赝品已送往八皇子别院..."对面人腰间玉带扣的螭纹,与日间公子所佩环佩形制相同。
"烧干净。"低沉的嗓音惊得蒹葭攥紧玉佩——竟是父亲!
瓦当忽响三声,蒹葭循声望去,墨砚倒悬在檐角,指尖银光忽闪。她咬牙翻出后窗,跌进满院姜花丛中。嫩黄花瓣沾着夜露,恍惚间似回到儿时,母亲执着她手在月下辨认星子:"姜花夜绽时,北斗柄指东..."
---
五更天的梆子惊起寒鸦,蒹葭在柴房拆开墨砚塞来的字条。松烟墨写着:"寅时三刻,澄园东角门。"背面印着朱砂螭纹,与她玉佩断痕严丝合扣。
晨露浸透粗布鞋时,蒹葭望见角门悬着的鎏金木牌——"惊鸿苑"。推门的刹那,药香扑鼻而来,七十二株野姜花在薄雾中摇曳,嫩黄花心皆朝东方。花丛中立着白玉碑,碑文遒劲:"姜性本洁,向阳而生。"
"姑娘可知..."清冷的嗓音惊落花瓣,慕容昭披着霜色大氅自雾中走来,白玉笛穗子扫过碑上露水,"这些姜花,是用人血养大的。"
蒹葭猛然倒退,后腰抵上冰凉玉碑。公子苍白的指尖拂过花蕊,沾染的露水竟泛着淡红:"每开一朵,便要人心头三滴血。"他忽然咳嗽着摊开掌心,里面躺着朵将枯的姜花,"就像姑娘,生在蒹家这滩污血里..."
朝阳刺破晨雾时,蒹葭发现满园姜花皆无根——竟是栽在白玉瓮中的死花!
[熊猫头][加油][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浮云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