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涤秋苑,满树焦躁不安的夜行动物又开始聒噪起来。
钟毓没好气地捡起一颗巴掌大的石头攥在手里,对着屋旁那棵秃树上下抻了抻胳膊,真想一脱手狠狠砸过去,可终究还是没底气地将石头扔在了地上。
银雪搬着空箱笼匆匆出门,和归来的钟毓撞了个正着。
银雪气愤地翘着嘴,指着箱笼让钟毓瞧:“屋里有老鼠,姑娘的新衣裳被嗑坏了好几件呢。”
钟毓低头往银雪手里雕刻着花鸟的朱红大漆箱笼中看去,箱底赫然躺着几粒新鲜的老鼠屎。
钟毓眉头一紧,纤细的手指捏住鼻子,厌恶地催银雪赶紧将老鼠屎倒掉。
卧房中,刚满屋抓完老鼠的丹桂一头汗,此时正拿着一根小木棍,按着水盆里吱吱挣扎的罪魁祸首,没一会儿,那老鼠双腿一蹬,歇了叫声,做了淹死鬼。
钟毓心疼地看着那几件破洞还沾着老鼠味儿的新衣裳,心里堵闷,将怀中的画匣伸手一扔,摔到了榻上。
这些衣裳她还一次没上身呢,就这么潦草地在老鼠尖利的牙齿下献祭了。
她还另有三大箱笼衣裳,有一大半是全新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时新的样式,为了避免老鼠继续作妖,钟毓当即决定:“明日去集市上买两只猫回来,养在屋里捕鼠。”
第二日一早,银雪手脚麻利地出去寻了两只猫,一只三花,一只白猫。
三花活泼好动,看着只有几个月大,并不认生;白猫有些年岁了,回来后警惕地打量着屋内,确信没有危险方才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悠闲地晒太阳。
还未至中午,归心居的侍女又满脸愧疚地提着食盒进了涤秋院。
昨晚钟毓还在暗暗庆幸,虽然项邯没有收她送去的画,但是她忍着被捏死的危险走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他没有再送来点心逼她吃。
此时看着搁在桌上的两盘精致点心,钟毓方知是她昨日高兴得太早。
不过,今日她还未曾吃过午饭,尚能吃得下。
钟毓将那两盘点心堪堪吃完,一口怨气憋在胸口出不来,若是长久这般下去,不是她被这些点心腻死,就是她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自个儿去寻短见。
她惜命,两样都不可取。
钟毓打发走了归心居的丫头,扶着被撑起的肚皮叫来丹桂:“我秋天做的那些果茶有没有带过来?”
—
银雪在锁春堂的扫洒下人那里打听到,项邯每月逢初七都会去锁春堂陪老夫人一同用饭,以尽孝心。
钟毓算着日子,再没几日便是初七了,她亲去最近的庙里求来两本佛经,熬夜为老夫人抄写了两篇。
十月初七这日傍晚,钟毓吃好了甜腻的点心就带着两罐果茶和抄好的佛经往锁春堂去了。
进门的时候,锁春堂的下人刚撤下餐盘。
项邯恭顺地坐在老夫人的榻前给她捏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孝顺乖孙。
项邯闻声微微抬眼赏了钟毓一个眼角风。
钟毓将佛经递给朱妈妈。
就着朱妈妈的手看过字体娟秀的佛经后,老夫人笑吟吟地招呼钟毓上前坐在她身边。
钟毓小心地走了过去,神色有些紧绷,故意离项邯远远的,坐在了老夫人的腿侧。
老夫人人老成精,怎会看不出钟毓对项邯心存惧怕。
一个多月前,老夫人听了项邯亲口跟她说想要娶亲的事,别提有多高兴。
火急火燎地将媳妇娶进门,媳妇又长得这般貌美可人,可她那孙子愣是给人扔到了荒僻的涤秋苑就撒手不管了。
虽然孙子嘴里说着什么他与这姑娘八字相配才去求娶,可老夫人最了解不过,他若是心里不喜欢,任她是哪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也绝对不会将人抬进家里来。
可到如今她也看不懂孙子的心思了。
老夫人拍着钟毓的手道:“二郎若是冷待了你,你过来找祖母,祖母定会给你出气。”
虽然老夫人如此说,但是钟毓哪敢真说项邯的一句不是,只强装作是新媳妇的羞怯:“祖母,夫君待我很好。”
说话间,钟毓让丹桂将带过来的果茶泡来两杯递给老夫人和项邯。
老夫人尝了一口,便对果茶赞不绝口:“入口比闻着更清香,这茶叶里面添的是什么东西?”
钟毓让丹桂递来茶盒,打开盒盖用茶勺拨弄出里面的果子给老夫人看:“将时令水果晒干掺入茶叶中,这盒添了少许切成丁的桃子干和桔子干。”
钟毓边说边瞄了眼不动声色的项邯,继续对老夫人道:“孙媳不喜甜食,这是按照我的口味添的,若是祖母觉得太过清淡,下次我做的时候可以多加一些果干进去。”
老夫人连连摆手:“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既增香提味,让喝茶不那么单调,又不至于太过甜腻。”
钟毓颔首称是,又抬头问项邯:“夫君觉得味道如何呢?”
项邯淡淡品了一口,目光落在钟毓手上的白瓷茶盒上,无甚表情地道:“甚好。”
老夫人习惯早睡,钟毓和项邯在锁春堂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老夫人催着一道出了门。
俩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地行至锁春堂的院门口,钟毓快步上前对项邯福身一礼,转身便往石桥那边的涤秋苑方向去。
项邯脚步顿住,负手在身后叫住她:“送去的点心你不喜欢?”
钟毓转身,不置可否,只说:“点心味道是好的,多谢夫君的好意,只是我从小不喜甜食。”
项邯微微垂眸,看着她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眸,并不像有假,这才点头往归心居去了。
怎会不喜欢甜食呢,她小时候可是嗜甜如命的啊。
—
项邯没再着人往涤秋苑送点心。
门口那棵秃树上成群的蝙蝠许是去了哪个山洞里冬眠了,也纷纷不见了踪影。
入冬以来下了两场雪,外头天寒路滑,钟毓窝在涤秋苑鲜少出门,每日在燃着银丝炭的温暖屋中逗弄着两只猫。
项邯不着人来扰她的日子愈发惬意,连睡眠和食欲都变得好了。
三花猫正是顽皮的时候,在屋里待不住,时不时便想往外头跑,钟毓偶尔也会抱它到院子里遛遛,让它呼吸下屋外的新鲜空气。
自打钟毓搬进涤秋苑,从未开火做过一顿正经饭菜,每日大厨房会着人送过来一日三餐,院子里的小厨房只有在丹桂给她熬一些滋补汤水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国公府里的菜色自然是上乘,但也不是每一顿都合钟毓的胃口。
明日冬至,丹桂和银雪都提议自己包饺子来吃,丹桂调饺子馅儿的手艺是同钟府厨子学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钟毓好久没吃家里的饭菜,有些想了,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下来。
今晚,几个丫头都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明日包饺子的食材。
钟毓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三花猫挠房门的有节奏声响,思绪渐渐飘远。
许缇在上月应当已经回京,不知是否去钟府找过她;沈梦谦带去的那封信,他看过了没有……
想得太过出神,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风袭来身上。
挠门声息止,钟毓侧头看去,见小猫嗖的一下钻出门缝。
钟毓连忙起身将挂在门口的风灯摘下,点燃后提着追了出去。
外头正簌簌下着雪,茫茫天地间一片耀眼的银亮。
小猫早已不见了踪影,雪地上深深浅浅地印着桃花形状的猫爪印,一直通往涤秋苑的大门外。
钟毓顺着猫爪印追了出去,天寒地冻,若是三花猫不记得回来的路,不知道会不会冻死在外头。
钟毓提着风灯,顺着脚印走了一段路,雪渐渐大起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地上,本就浅淡猫爪印更加模糊起来。
钟毓凭着直觉往前走,忽见雪白晶亮的地上出现了几点耀目的殷红。
钟毓心头突突跳着,蹲在那处殷红旁仔细瞧了片刻,越瞧越觉着像血迹。
活水以北少有人来,遍地的杂草蹿得老高,若是天气暖和的时候,有蛇在草间游走也是可能的,可现在是冬季,蛇大都躲进洞穴冬眠了,三花猫也应当不至于被什么其他活物所咬伤。
雪地上的红痕不是血迹又是什么呢?
钟毓有些着急,站起身学着猫叫低声轻唤,伴着风声雪声,前方似有浅浅的叫声与她应和。
钟毓寻着声音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再看脚下时,凌乱的大脚印踩实了浮雪,一直通向视线尽头。
莫非是府里过来巡夜的下人,误将小猫当成野兽,伤了它?
钟毓加快了步子,朝前一路小跑。
青石板甬路冻结了一层薄冰,覆盖了薄雪后更加湿滑,钟毓步子急,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在雪里,手里的风灯甩出几米远,瞬间灭了火。
耳边的猫叫声愈来愈清晰,钟毓起身扑掉手上和脖颈上冰凉的雪,抬头往前看,不远处的坡下,冒着沆砀雾气的泉水汩汩地从地底涌出。
两只庞然大物张着巨嘴叫嚣着从温泉中爬出,顺着血腥味寻了过去,其上的吊桥旁,赫然挂着一个挣扎着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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