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白,一阵疾风刮过,树枝上压得厚厚的积雪“扑簌”一声掉落在钟毓的头顶。
前方吊桥上传来低沉暗哑的询问声在巨兽的断续嘶吼中依然清晰可辨。
“是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早已被脚下丑陋的巨兽吓得失了魂魄,拼尽全力地抓住晃动的桥身往上攀爬,根本来不及反应项邯到底在说什么。
项邯身穿猞猁大裘,身姿笔挺地站在桥上,冷眼看着脚下拼命求生的人,雪花片片飘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身形仿若泥胎木塑。
三花猫乖顺地依偎在项邯怀里,时不时仰头凑近他如刻的下颌,撒娇地轻声喵叫。
如同入了画的高大身子这才缓缓抬手,一下下轻抚三花猫的颈项。
看着眼前拼死挣扎的黑衣人,项邯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脚用力踩在那只向上攀爬的手掌上。
黑衣人身子往下一沉,绝望地惊呼哀求。
项邯哼笑了一声:“谁派你来的?说!它们两个可几天没吃饭了。”
话音未落,池中两只巨兽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应景地向上挺身一蹿,险些咬到黑衣人垂摆的脚尖。
从小被豢养的杀手,刀口舔血,在打斗暗杀中丧命本就是逃不过的宿命,却在这两只丑陋的庞然大物面前吓破了胆,立即忙不迭地应声道:“黔宁王,是黔宁王……”
项邯半蹲下身子,递出一只手去,黑衣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攀上。
项邯手臂微抬,顺势抓住黑衣人的脖领,用力一推,声音淡淡:“世子尚在京中,黔宁王怎会不顾世子安危派你来刺杀我?死到临头还敢说谎!”
惊惧而绝望的嘶吼声一瞬间响彻雪夜。
桥下,两只巨兽争抢撕扯,尸体瞬间不成人形,一抹炫目的殷红掩在了汩汩涌出的温泉之中。
钟毓吓得脚下不稳,跌坐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项邯抱着三花猫兴致盎然地看完巨兽饱餐后,缓步向石板路上走来。
钟毓怕极了,身体仿佛被冻住,一步挪不得,慌乱间只能手脚并用地蹭到路旁的一棵大树后。
她气息急促,又怕又冷,巨兽撕扯皮肉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回响,她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咽声。
若是项邯发现她在这儿,不知道她是否也会被扔到吊桥下,同那个黑衣人一道变成巨兽的腹中美食。
钟毓将颤抖的手掌伸到嘴边,用力咬住虎口,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听着雪被踩实的有力咯吱声越来越近,钟毓浑身打着冷颤,眼泪抑制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一阵风呼啸而过,脚步声歇止,三花猫的喵叫声仿佛近在耳畔。
“还不出来,是想冻死在这儿?”
钟毓心尖一颤,不敢应声,还是被项邯发现了,不过听着他这话,好像并没杀她灭口的意思。
钟毓缓缓睁开眼睛,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在赤白的雪夜中显得晶亮剔透,她身上仍止不住瑟瑟颤抖。
项邯抱着三花猫站在她眼前,棱角分明的脸颊被雪地映照得凌厉且苍白,冷声道了句:“跟过来。”
钟毓转出树后,脚下虚浮无力地跟在项邯后头往石板路上走,谁知刚踩到石板路的刹那,脚下一滑,身体向后栽了过去。
簇簇野草中荆棘暗生,钟毓出来得急,并未穿御寒的外衣,荆棘尖锐的利刺瞬间刺破她的衣裳和脊背的皮肉。
疼痛感顿时袭遍全身,钟毓全身紧紧一缩,发出了一声闷吭。
项邯闻声转身,伸出手来递给她,脸色冷沉。
钟毓小心地攥住了他的袖口一角,忍疼借力起身,生怕她狼狈的模样惹项邯不开快,忍着不敢哭,只低头跟着他走。
走了一小段路,项邯似是发现了她在打哆嗦,居然大发慈悲地解下了身上的猞猁大裘递给她,语气淡淡道:“穿上。”
钟毓接过大裘,不情愿地披在身上,似乎闻到了上面沾染了鳄鱼齿缝间人血的腥气。
身体愈来愈暖,可后背的伤口却愈来愈清晰地疼了起来。
钟毓跟着项邯沿着活水旁的青石小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快走到石桥处时,项邯终于开口问她:“这猫是你的?”
钟毓又疼又害怕,打了个颤应声道:“夫君,我日后定会看牢它,不让它再往鳄鱼池跑。”
项邯微微一怔,看向她被吓得比雪色还苍白的娇颜。
鳄鱼与鼍不同,在中土极为少见,这两条是安南国今夏才进贡入京的。
虽然在一些古书上对鳄鱼有文字记载,但是一见活物便能将其与名字对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若说钟毓这是第一次见,他半点儿不相信。
府中有专人每日过来给鳄鱼投食,但那人又聋又哑,连与旁人正常交流都吃力,万没可能将此事传入钟毓的耳朵。
她一介闺阁女子,即便再见多识广,也没有知道这巨兽叫鳄鱼的道理。
钟毓见项邯不说话,以为他刚杀完人心情不好要迁怒于她,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夫君?”
项邯带着疑惑回神,拎着三花猫脖颈的皮毛往前推送,递到她手上。
钟毓接过猫,有眼色地解开猞猁大裘,还给项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夫君,涤秋苑就要到了,谢过夫君。”
钟毓话落,项邯颔首,转身上了活水上的石桥,迈着大步往归心居方向去了。
—
项邯沐浴后站在书房窗边,看着沉冷的雪夜中的寂静院落,眉头渐渐锁紧,半干的头发垂落于劲瘦的腰间,手中晃着侍女刚送过来的热姜汤,不自觉地送到嘴边饮下一口。
京中除了他这处的两条鳄鱼,别无其他,钟毓一个从未出过京城的女子是如何能一见便准确说出其名字的?
屋外,柴武一手拿着一捆细布,一手拿着金疮药在灯雪交映的连廊下急匆匆地往书房走。
柴武纳闷,国公爷那件猞猁大裘的内衬上沾着不少血渍,许是和那刺客交手的时候受了伤,可不知为何裘皮上一点划痕也无,国公爷也并未让他过来涂药。
柴武轻声敲门,在得了项邯的应声后,探身进来问:“爷可是受了伤?柴武来给爷涂药。”
项邯负手立在窗前,斜眼瞧了柴武,他好端端站在这里,也不知这没眼色的缘何猜测他受了伤。
“并未。”
柴武的话止于嘴边,国公爷大裘的内衬上明明沾着血迹,若是他没受伤,难不成是他用那大裘裹了刺客的尸体?
柴武抻头盯着主子的后背,觉得他的思维有些过度发散了。
“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没有就退下吧。”
柴武退至门口,又多了句嘴:“那件猞猁大裘,爷可还要穿,是否要拿去烧了?”
这件大裘,项邯得了四五年,猞猁是师傅猎来的,衣裳是师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对于他的意义不止是一件御寒的冬衣这么简单。
项邯面色沉了沉,转头看柴武:“为何要烧掉?”
柴武咽了口唾沫,愈发迷惑,国公爷这幅样子似乎还不知道裘内沾了血。
“大裘内衬上沾着新鲜的血迹,若不是爷的,必是那刺客的。”
项邯还未送至嘴边的姜汤一顿,沉声道:“将衣服拿来给我看看。”
—
涤秋苑这边,主屋里的炭火烧得极旺,床上时不时传来女子轻微的娇哼声。
丹桂坐在床边,额头上冒了层细汗,尽量放轻手上涂药的力道。
钟毓趴在床上,衣衫退至腰间,雪白润泽的后背上布着点点被刺伤的红痕,眼里因疼痛泛着泪。
方才的一幕在脑中盘旋,怕是晚上要做噩梦。
丹桂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幅极美的皮囊,她看了脸都不禁要泛红,可国公爷既然将人娶了回来,却为何让她受这般苦。
丹桂心里愤愤,什么八字相合是良配,怕是两人八字犯冲。
府里既没有姨娘也没有通房,又听闻下人说国公爷又是每日都回归心居住着,怎会这般冷落美貌的妻子,若说国公爷是个断袖也未可知。
给钟毓涂完伤药,丹桂起身来到窗边,抱起正在花盆旁拨弄花土的三花猫,送到钟毓床边:“这只三花太顽皮,不养也罢,尽给姑娘惹麻烦。”
钟毓秀眉微蹙,未置可否,只嫌弃地让丹桂将猫拿远一些:“去给它洗洗再放进来。”
项邯居然是抱着她的猫,将那黑衣人推进了鳄鱼池,怕是它也沾了项邯身上的血腥味。
今日,真不是一般的晦气。
丹桂应声,放下床帐,抱着猫刚走至门口,银雪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跟她差点当头撞上。
银雪手上拿着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撩开帐帘给钟毓看:“国公爷着人送来的人参和金疮药。”
钟毓头朝床里,后背上火辣辣地疼,看都未看那只盒子一眼,啜声道:“扔了吧,怕是有毒也未可知,他哪会这么好心。”
银雪瞧着那根躺在木盒中品相极佳的老参,猜想怕是价值不菲,想说些什么,但见自家姑娘这幅想杀人的模样,又没敢开口。
心疼那根老参之余,银雪又听见自家姑娘补了一句:“扔的时候别让归心居派过来的那两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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