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每日窝在房里养伤,近半个月没有跨出涤秋苑一步,待背后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已行至腊月。
平宁郡主萧端萦归京后,听说钟毓不仅与许缇退了婚,而且还迅速地嫁给了魏国公项邯,委实震惊了一把。
萧端萦随即着人去魏国公府给钟毓送信,趁年前约她出来见上一面。
二人约在城中首饰铺子琉翠阁,钟毓到时,掌柜热络地到门口来迎她,将她带至二楼的贵客间。
甫一进贵客间的门,便看到几月未见的萧端萦坐在桌案前正对着一堆首饰挑挑拣拣。
见钟毓来,萧端萦打发走了要上前热情介绍的掌柜。
萧端萦抬起缀满珠翠的手腕支在下巴上,盯着钟毓上下打量了片刻,啧啧了两声:“成婚三个月,这小脸怎么愈发轻减起来,定是项邯没好好待你。”
钟毓哪敢说她在魏国公府都遭了什么罪,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跟萧端萦说:“栖云寺大师说项邯与我八字相合,我能保他下半辈子平安呢,他怎会不好好待我。”
萧端萦翻眼嗤了一声:“他项邯是什么人,要是信命理也不会回朝便清算那么多人了,是不是他见色起意,逼你嫁的?”
钟毓坐在她身旁,拿起一支翠色玉簪对着桌上的镜子比了比,将陈婉云与圆觉和尚之事同萧端萦说了,末尾加了一句:“他帮了我,况且他也没有坊间传的那般凶神恶煞。”
说这句话时,钟毓都觉得自己是在一本正经地言不由衷。
项邯只是因着生了一副上好的相貌,让人初见时无法将他与传闻中到处抄家杀人的魏国公联系起来。
可嫁到魏国公府这些时日且经历了那日雪地之事,钟毓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传言非虚。
萧端萦勾唇一笑,站起身来,挑了支她觉着好看的流苏簪子插到钟毓头上,趁势凑近她耳朵道:“他相貌如何,可配得上我们阿毓?房里的事可还和谐?”
钟毓对着镜子嗔她一眼,“他娶我就是因着定慧大师的话,我俩各取所需,没打算圆房。”
萧端萦转到前头,挑起钟毓精致的下巴,难以置信地说:“我们阿毓天仙般的容貌,他都能忍着不下手,莫不是身子不行,有心无力?”
若是身子不行又怎会掳走那貌美的妇人,钟毓摇头:“我俩商量好的,只有夫妻名分,私下里互不干涉,况且我名声这边般差,想他也不愿沾我的身。”
萧端萦虽觉可惜,但还是叹了句:“这样也好,咱们日后还能一起出去玩乐,他也不至于拘着你。”
俩人一边闲话一边挑拣着首饰,钟毓许久没来琉翠阁,看着眼前的时新样式哪个都好看,一盏茶的功夫,便挑中不下十样。
二人拿着挑中的首饰给掌柜结账,待到钟毓时掌柜却只拿出账本记了一笔,说:“夫人不必操心,记在魏国公府的账上,月底的时候柴管事会来结清。”
钟毓拿着钱袋的手顿住,默默收了回来,瞬间觉着眼前这几款时新的首饰也不那么美了,她讶然问掌柜:“上次的玉镯也是魏国公府来付的账?”
她无意再招惹项邯,若是她日后每次来琉翠阁,掌柜都有记录,那项邯岂不是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若是想为难她,也易如反掌。
不过,项邯在外面应当养着外室,譬如那个美貌妇人,她们也是要买首饰的呀!
他堂堂魏国公,哪里能细致到挨个铺子去查哪个家中女眷在哪日买了什么东西呢。
想到这里,钟毓才觉心里稍安。
掌柜笑着回:“是,夫人日后多多光顾小店才是。”
钟毓将那几样首饰递给丹桂收着,走到门口,又嘱咐丹桂:“着两个人去李念北的住处,将此前给他那五十两要回来。”
—
天气晴冷,因着年关将至,街道上热闹非常,本不宽的一条路,生生被卖年货的摊子和采购的行人挤去了一半。
钟毓拢了拢兜帽,随着萧端萦缓步出了琉翠阁。
萧端萦看着街上所余不宽的小路,上前嘱咐自家车夫:“我和国公夫人步行去三明酒楼,待街上人散去了,你再去酒楼门口等我们。”
萧端萦孀居两年,又与长公主不睦,不喜待在家中,但凡她在京城,会时常找钟毓出门消遣,每次逛完铺子二人都要去酒楼喝酒听曲儿,诉诉心事。
前方十字路口,喜庆的锣鼓声震天响,一队浩荡的迎亲队伍缓缓穿过人群,瞧着架势就不是普通人家娶亲。
钟毓正靠在一旁低头挑着路边堆放的坚果山货,突觉萧端萦用手肘碰了碰她。
钟毓顺着萧端萦的视线看去,人群中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红袍高冠的新郎官,眉目俊朗的脸上掩不住小登科的喜悦。
待看清新郎官的容貌,钟毓恍惚了一瞬,随即像下了决心似的,立即掩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别过头去。
萧端萦将钟毓手上的坚果袋子拿下扔在摊位上,拉了她便往前走,边走边嗤道:“说什么非你不娶,刚归京月余,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别人,这婚退了,你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虽说如此,当钟毓看清马上的人是许缇时,心尖还是犹如被削去了一块,生疼。
难怪她给许缇的信一直没有回音,怕是沈梦谦得知他同别人定了亲,不好再来传话。
钟毓脚步虚浮地被萧端萦拉到了三明酒楼,在对着戏台的一间包间坐下。
眼下正是酒楼热闹的时候,环着戏台的一圈房间几乎被意兴阑珊的曲友酒客坐满。
钟毓托腮神思恍惚地听着萧端萦骂许缇给她解气。
她在魏国公府过得不愉快,不知何时是个头儿,又不知父亲何日才能归家团聚……
方才街上偶遇许缇,似乎所有压抑在心中的情绪都一齐露头,让她这些天不曾显露的忧伤一点点的从心底涌上来。
伶人辗转上台,咿呀唱曲儿,声音盖过耳边萧端萦的骂声:“从今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得无语暗**……”
钟毓端起萧端萦面前满酒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闷咳了一阵,眼泪滑到嘴边,不知是不是被辣到了。
她手上往案几上点了点,唤小二:“再拿两壶酒,要最烈的!”
萧端萦爱酒,自称千杯不醉,每次她喝到兴头上都会撺掇钟毓跟着喝上几口,钟毓不推辞,但素来也只是沾唇抿几下而已。
钟毓曾对萧端萦说,酒水辛辣呛喉,无甚好喝的。
最重要的是,若她哪一次当真忍不住喝上两盅,第二日定会昏睡一整天,也必会将酒后所发生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今日她这般样子,不消几杯下肚,必定醉得不省人事。
萧端萦有心想劝,但看着钟毓失落的眉眼,婉转可怜,还是忍着没再开口,示意小二按着钟毓的意思去拿酒。
果然,只两杯,钟毓便趴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哭声之大,足以让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她边哭边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这幅酩酊大醉,不管不顾的样子,哪里还能再留在三明酒楼,若被熟人看到,必定又要起流言。
萧端萦哄劝着她放下酒杯,示意丹桂下楼去看看车夫是否已经到了门口。
隔壁已经传来了醉酒男子跟着起哄的声音,萧端萦不得不提前搀着钟毓出门。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处,凭栏立着两个年轻公子,听见声音,饶有兴致地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其中一人皮肤黝黑,神色明朗地朝萧端萦颔首致意,她一眼便认出了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沐洛。
黔宁王世子沐洛少时在京城长至十岁,后被黔宁王接回了西南。
自李雍登基后,沐洛才归京,一来是黔宁王为向新皇表忠心,有将爱子押京为质的意思,二来是长公主时常在皇帝弟弟面前提起,儿子在边境被熏染得一身野气,要接回来教养两年,顺便在京城结一门好亲事。
虽然萧端萦与她这兄长并不十分热络,但因着他们同不喜长公主这个母亲,所以还算能说得上几句话。
沐洛身旁站着一个十分俊俏的男子,男子高大而沉默,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凌厉气质,眼神朝她们一瞟,直直落在身子软烂,伏在萧端萦肩头的钟毓身上。
萧端萦未做多想,钟毓本就生得极美,况且她现在这幅颊染桃花,身若无骨的醉相,连她这自诩见过无数美人的兄长,都在不错眼地打量。
萧端萦同沐洛见礼后,走到楼梯旁,让小二去唤方才下楼的丹桂快些上来帮忙。
谁知萧端萦一转身,便见钟毓看着沐洛恍神。
钟毓松开萧端萦的手臂,晃着身子朝沐洛走去,轻启粉唇,唤了一声:“许缇,你今日大婚,却为何在这里?”
沐洛挑眉看了钟毓片刻,干净的眸子仿若春日的暖阳,笑着同萧端萦道:“端萦,你这位朋友是喝了多少,借酒消愁?”
萧端萦眼疾手快,拉回就要攀上沐洛身子的钟毓,急唤走至楼梯当中的丹桂快些上来。
丹桂快步跑上楼,扶稳自家姑娘,不知怎么却神色一僵,直朝沐洛身旁的俊俏男子唤了句:“国公爷!”
“从今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得无语暗**……”出自元曲《感天动地窦娥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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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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