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醒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掀起帘子轻声唤道。
拔步床上,少女细眉紧蹙,额前布满细密的汗珠。
“姑娘?”瞧着少女似是不舒服,小丫鬟又唤了声。
蔻玉姳头痛欲裂,许是白日里在窗边吹了冷风,她感觉身子很不爽利,缓缓睁开眼,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白色床帐,她愣怔不语。
坤宁宫的床帐是用昂贵的云锦作底,金丝线纹制而成,可眼前的白色床帐却是普通的轻绫。
“姑娘醒了?”小丫鬟见蔻玉姳不吭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翠微,原是夫人院子里头的丫鬟,如今姑娘回府,就被派来晚香院做姑娘的贴身丫鬟。”
翠微还偷听到,自家姑娘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小姐!
可夫人下令不准府里任何人谈论此事,今后镇国公府就有两位嫡小姐,对外只道大姑娘自小在庄子上养病,现下病养好了才接回来。
夫人待二姑娘,依旧视如己出。
二姑娘在府里,依旧是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
蔻月姝难以置信的看着梳着双丫髻,一脸青涩的翠微,声音有些涩然:“翠微?”
她唤道。
翠微拘谨的应声:“姑娘,奴婢是唤翠微。”
蔻月姝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如葱白般的手指按压在额角处方才得以缓解。
明明昨夜她还在坤宁宫里,翠微还唤她娘娘,怎地一觉睡醒周遭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今日算是姑娘回府第一日,该早些洗漱罢去给夫人请安才是。”翠微小心翼翼的提醒。
回府第一日?
蔻玉姳蹙眉:“翠微,本宫……”她急忙顿住,轻咳一声继续道:“我现在可是在镇国公府?”
翠微面露不解:“姑娘昨儿晌午刚回来,现下的确是在国公府上,往后姑娘就是府上的大姑娘了。”
她能跟在国公府的嫡女身边做贴身丫鬟,也是祖坟冒青烟,三生有幸!
蔻玉姳坐在妆镜前,抬眼看向铜镜里的人儿,她身上穿着藕粉色的寝衣,脸庞娇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仍旧难以置信,她竟然回到了初入国公府之时。
这时候,祁绍元还没有登基称帝,她还尚未嫁给他!
寇玉姳仔细回忆:“现下可是太安九年?”
含情美目流转,她起身掀开纱帘,仔细去看这间熟悉的寝屋。
翠微好奇,姑娘怎地睡了一觉竟连时间都忘了,她应声,将支摘窗推开,有花瓣随风飘进:“姑娘,如今刚过春分,三日后老爷夫人会在府上为姑娘设宴。届时,整个盛京城的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府家的大姑娘病养好回来了。”
三日后的宴会?寇玉姳细眉紧蹙,竟和之前发生的一模一样,时间半点都没差,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嫁给祁绍元!
她走到窗边,探手接起落花,仔细回忆着……几日前芸娘因病去世,得知真相的她在安葬好养母之后,带着几件换洗衣物,从乡间辗转来到盛京,又多番询问才找到镇国公府得以认祖归宗。
回到国公府后,父母待她体贴,妹妹也善良温柔,可这次,她不愿再替妹妹嫁给祁绍元。
祁绍元爱慕的是她妹妹,并非是她。
他于她而言,绝不是良配!
尽管知道他日后会当皇帝,可蔻玉姳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最好这辈子两人都不要碰面!
寇玉姳简单梳洗过后,就去福安院给母亲请安。
瞧着自家姑娘熟门熟路地走过长廊,绕过假山,翠微难免惊奇:“姑娘自小离京,昨日才到府上,怎会如此熟悉国公府?”
寇玉姳闻言急忙顿住脚步,身体也有些僵硬,只是面上并不显露:“我只是看这儿有不少丫鬟婆子,想着大概是在这边,翠微你往前带路。”
翠微赶紧上前领路,她方才观察过自家姑娘的仪态,比府上的二姑娘还要稳重许多,根本看不出是在乡野长大的。
不过翠微虽然年纪尚小,可也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后她要在大姑娘跟前谋前途,自然一切都要向着自家姑娘。
“姑娘,到了。”翠微很快退到其后。
寇玉姳仰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心情莫名复杂,很快又不动声色地垂下头,跟着婆子往堂屋走。
堂屋里很是热闹,崔氏高坐于主位,笑得慈祥。寇月姝就坐在她身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崔氏连连发笑,就连身边的丫鬟们也捂嘴在笑。
蔻玉姳还未踏进去,就先听到有阵阵笑声传来。
等婆子进去禀报后,笑声又戛然而止。
寇玉姳不甚在意,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双手端放在身前往里走。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肤色白皙透着粉晕,长睫低垂,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玉姳给母亲请安。”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走上前躬身双手托起。
少女的细腰盈盈一握,捏着白玉茶盏的手指白嫩修长,指腹处竟还泛着淡淡的粉,不过细看会发现上面有一层薄茧,很是影响美观。
寇月姝嘴边带笑,连忙也站起身:“给姐姐问好。”
她的姿态毕恭毕敬,视线却落在寇玉姳娇嫩的脸上久久未挪开。
“快坐吧。”崔氏接过茶,话语间有些生疏,完全没有方才和寇月姝说话时的那般熟络。
寇玉姳依言坐下。
过去她还会主动去和崔氏亲近,在崔氏提出要她嫁给祁绍元时也赶紧顺从的应下,可现在……顺其自然吧。
倒是寇月姝先开口说话:“姐姐在乡下过得可好?”
见寇月姝根本不问芸娘的情况,张口就淡然的和她闲聊,寇玉姳有些心寒:“芸娘把我照顾的很好,只不过乡间没有盛京这般繁华。”
提到芸娘,寇月姝的脸一僵,芸娘是她的亲生母亲,如今的荣华富贵,也是当年芸娘冒风险给她换来的。
可…可那又怎样!一切都是她一意孤行,跟她无关,她必须要牢牢抓住镇国公府这棵大树。
崔氏对芸娘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当年她好心好意帮她,换来的却是亲生孩子被掉包,想想就气愤。
崔氏疲乏不已:“既然如此,等宴会过后,让你妹妹带着你在盛京城里逛逛。”
两人见崔氏乏了,起身应下后就带着丫鬟离开福安院。
九曲回廊上,寇玉姳被叫住。
“姐姐仪态万千,肤色白皙,倒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寇月姝说话时,嘴边永远都带着笑。
可寇玉姳如今再看她脸上的笑,却觉得刻意而呆板,仿佛是长期练习出来的,一层不变的角度,笑不进眼底。
以往在这位温婉高贵的妹妹面前,她都自卑得抬不起头,性子也唯唯诺诺的。现在想来她可真是犯蠢,乡野间长大又怎样,不通诗文又怎样,仪态粗俗又怎样,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她干嘛要委屈自己,顺从所有人。
到头来所念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寇玉姳只穿着素净的青色襦裙,发髻半绾,斜插着一根白玉钗,她看向不远处的青松,眸光淡淡道:“我也不知晓,兴许是天生的罢。”
身边的翠微连忙低头,她差点就笑出来了!仔细想可不就是这样嘛,瞧瞧二姑娘自小在府上娇生惯养,也没见有多白,现在靠着扑粉抹脂遮掩,由于妆容过浓,和自家姑娘站在一处倒显老不少。
天生的……寇月姝脸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她莫不是在暗讽自己。
寇玉姳转身欲走,脚步又顿住:“妹妹竟只好奇这些?都不问问芸娘因何病去世?何日去世?葬在何处?可有遗言遗物?”
寇月姝恢复那标准的笑:“姝儿的母亲和姐姐一样,都是崔氏,至于芸娘,姝儿不知那是何人。”
好一句不知是何人,寇玉姳抚上发髻上的白玉钗,轻轻拔下:“这白玉钗就是芸娘唯一的遗物,本来打算回府就给你,不过现在看来妹妹似乎并不在意。”
寇月姝并不看那玉钗,依旧含笑道:“既然是芸娘的遗物,那姐姐就好好收着罢,毕竟芸娘教养了姐姐这么多年……”
寇玉姳收起玉钗,不再听她多言,没想到芸娘竟生下个小白眼狼。
还没走到晚香院,就有丫鬟找来:“老爷下朝回来要见大姑娘。”
寇玉姳就让丫鬟在前面带路,她就算再熟悉这座府邸,也得装作陌生的样子。
许是因为寇月姝自小就养在身边,尽管她才是亲生的,可父母亲对她并不亲近,相反的,他们对妹妹很是疼爱。
父亲叫他过去也只是简单询问几句,寇玉姳自小就没有感受到父爱,对于亲生父亲她心里很复杂。父亲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正常的父女间是怎么相处的,寇玉姳不知晓,她也不想刻意去索求父爱。
回到晚香院后,很快就有婆子送来衣裳首饰,说是夫人准备的,问她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寇玉姳摆手让人退下。
应付了半天,她有些疲累,简单嘱咐翠微几句就回屋歇息。
蔻玉姳闭上眼,回想着前世种种。
祁绍元是当朝三皇子,后被圣上册封为定王,并赐府邸。算着日子,这时赐婚的圣旨已下,圣上让镇国公府和定王府结为姻亲,她多少知道点缘由。
当今圣上在位九年,膝下共有五子三女,古来储君皆立贤立长,可圣上却立四皇子祁承白为太子。四皇子幼时曾落水,据说许久才被救出,虽保住了性命,可经太医诊断,脑子却因缺氧出了问题。
有人猜测圣上之所以立四皇子为太子,是疼惜他体弱多病,可真相却是圣上独断专权,他不希望有人威胁到他的皇位,任何人都不行!这才立了个脑子有问题的皇子做太子,且太子母族只是个区区翰林,圣上立他再放心不过。
至于镇国公府和定王府的婚约,本来是大皇子肃王想和国公府结亲,两家相看得好好的,可圣上却突然下旨将国公府之女许给三皇子定王。
寇世雄方才恍然大悟,圣上最恨结党营私,一旦危及到皇权,上面这位可绝不会手下留情,这才急忙和肃王划清界限。肃王的母族可是武安侯,这些年来羽翼渐丰,陛下怎么可能会不忌惮!
之所以会选中三皇子,是因为三皇子的母族只是礼部尚书,根本不足惧。而剩下的三位皇子里,二皇子背靠宣平侯,五皇子年幼。至于太子,圣上还没有让他成婚的打算。
那这婚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三皇子定王身上。
如今两家的婚约已成定局,蔻月姝不愿嫁,她更不会替她。
祁绍元不是喜欢她妹妹吗,那她就成全他。
她倒要看看,娶了蔻月姝之后,他这皇帝当得顺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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