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不见五指,是深夜。
明明已经回京有些日子了。
沈念蜷缩在塌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或是白日多睡,又或是心有余念,终是不甘。
想来大底是醒了,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起身着衣,里衣外随意套件轻薄外衫,着了风寒也好,倒是有了理由不去理会那些个烦心事。
王府一如当年气派,却失了些许人气。到府门外一路畅通,一个提灯的侍女都未遇到。
深更半夜,冷的厉害,把人冻得手指不可屈,四肢僵硬,嘴唇更是无了血色。
微颤且发红的手,轻车熟路只身打开小门。
也是这样冷的天,她想起了被贬衡州路上所救的书生,了无人迹的路上,他倒于中央,若不是得自己所救,这世间定多了具少年白骨。小书生说志在此处,此番回京,倒也一直没有机会遇上一遇。
谢长川啊谢长川,不知你有没有实现你的远大抱负。
三年前,沈府与前长公主喜结良缘,本该是阖家欢喜之事,却不料引出了一些皇室的不堪事。
皇帝本对南阳王府忌惮至极,又闹出了这事。所幸沈念外祖在朝中还算能说的上话,沈府一行人被贬至衡州,如无诏令,不得入京。衡州虽为苦寒之地,但所幸留下了性命。
古人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不,清远七年,燕国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朝中众多武将推脱的推脱,告病的告病,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献得良策,无一人自请领兵。
终在太子力荐下,南阳王得诏入京。
王府被贬的那俩年,沈念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走茶凉,除了庄家那边常有书信往来,其余平日里交好的全都避之不及,见之惶恐。
“沈姑娘半夜出府,幸是遇到了我,这若是遇到那些浪荡子,可不知要到哪里哭去。”
耳边传来一道沙哑的人声,四周望去,寻不见人影。
“是...是谁。”沈念问。
不远处一颗树下,一少年缓缓走出。虽不见面容,但光看背影也显得格外夺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即使落日也甘于沉溺。
“你认识我?”来人没有恶意,沈念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男子轻笑“南阳郡主名声在外,何人不知。”
这人似曾相识,沈念心想。
“那你既知道我,怎么还不报上名来。”说完一双美眸望向男子。
“名不过身外事,此次见面尚短。若下次见面,我定当告知姑娘一切。”谢长川边说着边望了望这愈加漆黑的天。
莫名其妙,属实气人,不知该骂什么,咬了咬后槽牙,这也就放在现在,若是在俩年前,沈念早就气的跺脚,然后不顾形象的大骂了。
但不知为何,沈念心中堵着的那口气倒是疏散了不少。
而另一边谢长川在沈念离去后,又出现在那树下,捡起刚刚女子踩过的一片树叶,喃喃道:“下次见面应该不远吧。”
“大人,咱们该去沧州了。”
这府内突然骚动起来,许是家中侍卫发现了沈念不在府内了吧。
罢了,从小门入内,无人察觉。约是走到了百花园附近,被一个眼尖的侍从发现了。
“郡主!”那侍从大喊一声,很没有眼力见,全然看不见沈念让其安静的手势。
雷声大雨点小,待人群散开后,沈念回到殿内。
侍女兰苑为其梳妆打扮。
沈念望向窗外,外头的桂花开的正盛,香味散发到处都是,细看花蕊上带着一点夜晚的露珠,透亮。
繁琐的装扮在其灵巧的双手下很快的就弄好了,穿上华服,沈念便上了马车。
南阳王与其王妃在前一驾马车上,沈念并未与其共乘一驾马车,而是独一人坐在后一驾马车上。
大街上人好不热闹,在这热闹之下更衬的沈念的孤寂。
到了宫门口,沈念并未立即下车。
“念儿,快过来。”王妃喊道。
“来了。”
王妃与沈念一同去了后花园,女眷都呆在那。
今日是当朝太子大婚之日,朝臣权贵都来了,太子才貌具备,如今又有了宰相这一助力,此时不站队何时站队。
太子妃是当朝宰相嫡次女李谨仪,知书达理,明艳端庄,也算是才子配佳人。
不,明艳端庄算不上,沈念更觉得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李谨月更合适。她觉得李谨仪过于小家子气了。
俩人到了那,王妃念着自家姑娘许久没外出,这正是一个与同龄的女子多接触的好机会,便也未让沈念侍奉左右。
“念儿,你诗姐姐在那处,去找其玩吧。”王妃覆于沈念耳边悄声说。
顺着王妃的眼神望去,一名妙龄女子被众人拥簇着,身着蓝衣。
此人沈念是有点印象的,年幼时处的极好,可后头沈念跟祖母去常远老家,后又随父去了战场,再之后就是沈家被贬……
数年未见,即使一开始再熟悉如今也生分了。
若是之前的沈念,去重新认识一下倒也无妨,可现如今见过世态炎凉,她不愿也不敢。
罢了离开王妃的视线,去哪不都一样。
俩人走离了这处。
“兰苑,我想去那亭子坐会,你去车内帮我拿件披风来。”出了宫门,冷风迎面而来,沈念打了个冷颤,双手不自觉的握紧衣袖。
“是,小姐”
沈念耐着寒气,独自一人坐到亭内,没一会一位面容较好的小女孩走入,后边还跟着俩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看着样子应该是这女孩的侍女。
沈念大脑转的飞快,她说:“早听闻公主长得好看,今日一见果真肤若美瓷唇若樱,明眸皓齿百媚生。”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听夸赞的话,果真,女孩一听这般话立马一双亮洁的牙齿便显露出来,眼睛弯的如月牙。
女孩道:“本公主老远就看见你在这亭内,为何不去那边同大家一块儿,那边有很多稀奇玩意儿呢。”
听这话,沈念便知猜对人了,舒缓了一口气。
本朝仅有俩位公主,长公主景山公主与沈家颇有渊源,早按律诛之,眼前这位如此气派,定是中宫所出,嫡公主容月公主,名尚瑶。
沈念作为南阳郡主,也不是三五岁的孩童了,若是连贵人的名字都记不住,那是要被旁人笑话的。
“哦?那公主为何不去玩那些个稀奇物件呢。”沈念反问。
女孩撇撇嘴,不屑地说:“那些东西我早就看腻了。”她说完顿了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本公主甚觉与你有缘。”
沈念笑了笑,答:“沈念。”
“沈念?你是南阳郡主?”明显可见女孩眼睛亮了亮。
沈念挑挑眉:“哦?你知道我?”
“那当然,听闻你随父出征,还救了太子哥哥一命呢!”女孩略有些激动带着几分崇拜。“我小时候经常听皇姐提起你。”
景山公主一事鲜少有人知晓,天子脚下,无人敢提,但眼前这位是个例外。
那女孩还在说些什么,但沈念早已没有听下去的心情,思绪渐渐飘远。
俩年前,沈念随父征南蛮,南阳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仅用三个月便传来捷报,即将班师回朝,举国皆欢喜。
就在回京前一天,落败南蛮突然卷土重来,将一少年置于刀前,称其为当朝太子。
南阳王当时是必然不信,我朝太子在京都甚佳,南蛮小儿属实搞笑,真真贻笑大方。
却不料出门一看,那挂于车前的少年竟然真是当朝太子!虽面容憔悴不堪,衣衫褴褛,但却也能一眼认出这便是了。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何况君尚泽乃皇后嫡出,二皇子生母乃一宫女,已逝,虽如今养于宁贵妃膝下,但才学气度皆不堪重用,三皇子尚且年幼,若是今太子丧命于此,恐造成社稷不安,且圣上那边也是不好交代啊。
立即下令众将士按兵不动。
“父亲这是要救?”帐篷内,沈念问其父。
“若能救,定救。”说着叹了一口气,难救啊,望着账外的将士们,内心是无比的深沉。
外头的士兵正值壮年,大部分上有老下有小,虽说打仗哪里有不牺牲的呢,但若是一开始他们不用牺牲呢?
眼前的这些战士与那被俘虏的太子难道不同样是一条人命吗!
可这个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啊,此时账外送来一封信,京都的,加急的。
打开信封,内仅有一行字:“不惜一切代价,力保太子平安。”
沈念在一旁目睹了这封信,年幼的她却懂得了父亲的踌躇,她道:“为何要救!这倒霉太子怎么会好端端的到敌营去,还被抓了!真是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昏君!”说完她还大骂一声。
“不得胡言,你莫要管此事,待会回去收拾下东西,下午我便让人送你先回去。”南阳王说。
沈念自然是不会收拾东西的,在这个年纪的少年儿郎,若是不遇到一俩次坎坷,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全世界都可以是自己的。
她乔装打扮了一下,悄悄出了营帐。
不过若是想救出这个什么太子,还是需要废些功夫的。
今傍晚,南阳王便会向地方发动攻击,双方对峙,让其交出太子,沈念觉得不妥,这样做若是对方一点头脑都没有才会交出人质,说不准对面来个鱼死网破,不划算。
不如出奇致胜,烧其粮食储备,其必自乱阵脚,将其粮仓烧完后敌军必大乱,军心涣散之下无心看守,有一半的几率可率一小队救出太子,且我方军队死亡率可降至最小。
至于另一半的几率就是看守士兵过激,失手将太子杀害。
风险及大,代价过高。那狗皇帝觉得自己儿子命高人一等,若是这太子死了,指不定怎么降罪。
可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用毒将看守士兵迷晕,那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乱来。
至于毒药的来源——
沈念跟随南阳王出城,区区南蛮不足为惧,此行南阳王本是为了王妃求一诰命加身的,若不是有这一出,父女俩此时早就在返京途中了。
也正是因着此行安全,扛不住沈念苦苦哀求,王妃才同意其与其父一同前往的,但心中自是不放心的多。
王妃见沈念那半吊子武功,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保命定是不足够,便让其带了点毒药在身上,沈念外公官至三公,值得一提的是太医之首与其外公乃是多年好友,沈念年幼时就被其收作关门弟子。
没想着带这些药物能有什么用处,主要为了心里放心。
没想到这就用上了,虽然不多。
敌营虽近,但路途艰险,所幸遇一少年,看着有些聪明,却是个傻的。
“你莫非是李将军家的小子?”那少年虽一身粗布麻衣,却气质不凡。
沈念低着头,昏暗的光照不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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