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妖宫里灯火摇曳，殿内丝竹声不断，红纱垂落，将喧闹与外界隔开。
殿门外，殷瑶站在阴影中，看着殿中一片旖旎。
沧澜坐在高位，身旁围着几名妖姬。有人倚在他怀里轻笑，有人端着酒盏为他斟酒，也有人故意调笑：“殿下当真好脾气，竟还留着那个女人。她不过是个残破的人傀，连心脏都没有了，又冷又硬，哪比得上我们?”
“可不是吗?”另一名妖姬轻轻靠近，娇声道，“这雪台君生性高傲，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妖孽，自她来了，在这妖宫要杀就杀，要打就打，殿下却百般怜惜纵容，莫不是真对她有什么情意?”
殷瑶心口一滞，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想听听他的回答，虽然自己已经不抱希望，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去听。
沧澜低低一笑:“情意?你们到底高看她了。”他举起酒盏，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那女人不过是个玩物，莽撞冲动，愚不可及，养着也就是好看罢了。本王能对她有什么情意？”
话音落下，众妖姬笑得更加放肆，嬉闹着往他身上靠去。
“殿下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若是叫那雪台君听见可别不认账~”
“自是不会，本王还怕她不成？”
又是一阵嬉笑之声。
殷瑶手指攥紧袖口，指甲几乎刺进掌心。
她原以为沧澜至少有几分真心，却没想到他竟敢如此羞辱她！
怒火从心底窜起，几乎烧穿她的理智。她手腕一翻，凝剑向高座之上刺去，只听得铮鸣数声，当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女子惊呼。
“殿下救命！”
“呀，雪台君杀妖啦！”
她们叫得响，剑却不是朝她们去，单只盯着沧澜一个劲儿地突刺。
剑锋划破他衣衫和面颊，直到沧澜不胜其烦，拂袖将那剑掷到地上碎成几段。
沧澜正要骂她，目光从她血迹斑斑的衣袖扫过，顿时一愣。见她满目愤恨，嘴角溢出一丝血，不由得皱眉：“你又在发什么疯？”
“好一个玩物，”殷瑶冷冷道，“沧澜，你这低贱妖孽，也配辱我？”
沧澜闻言，脸色一僵，饶是自己理亏，除了讥讽也说不出别的。
“我是妖孽，你又是什么？你体内妖力暴乱，若非靠我这妖孽，岂能苟活至今?仙盟欲杀你，人界不容你，你若不是躲在妖宫，早就成了碎骨枯灰。”
他语气懒散，却字字如刀。
“殷雪台，你不过丧家之犬，又在得意什么？即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师兄，也容不得你半分。”
他明知殷瑶的心思，非要提她师兄，当真令她肝肠寸断，脑中轰然作响，心底的最后一丝自尊也被狠狠碾碎。几乎疯了一般冲到他跟前要杀他。
只可惜她本就死过一次，如今只是个仰赖沧澜过活的人傀，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不消片刻，便被制住，只能拼着一股狠劲，祭出魂铃轰向沧澜。
沧澜抬手挥落，毛都没烧着一根。他俊美的脸上透着森寒，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
“你用我给你的法器伤我？”
“殷瑶，你当真是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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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凛冽，荒野之中云雾翻滚，天边浮现出破晓前的微光。殷瑶行走在山野之间，衣袍被风吹得凌乱，她的心却比这天间的寒意还要冷。
她已经与沧澜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任何牵连。
她该庆幸才是。
可为什么，她仍然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个洞，冷得让人发抖?
她闭了闭眼，甩开这些杂念，继续向前走去。可就在这时，数道寒光骤然划破夜色，朝她直袭而来。
她猛地侧身躲开，剑光落在身后的一棵枯树上，枯树霎时断作几截。
“终于出来了，可教咱们好等。”
十几名修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手持长剑，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殷雪台，今日我等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殷瑶一怔，当即笑了。这些人身着仙盟服饰，一眼扫去，竟有昔日见过的熟面孔。他们埋伏在斩鲸阁外，也不知等了多久，只等她落单，等她离开沧澜的庇佑，才敢出来。
可怎么就这么巧？
偏偏就这么巧！
殷瑶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的狼狈，也笑天道的讽刺。
她幽声道：“怎么，名门正派也做夜袭围困的勾当么？”一双眼将他们扫过，她讥讽道：“诸君前来围我，焉知我身后有没有妖兵者甚众，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那群人当即骇然：“不好，有诈！”
他们欲撤，一紫衣道人厉声道：“别听她的，她已与妖王沧澜决裂，此时不过虚张声势，做困兽之斗！这妖女狡言善辩，咱们万不可上了她的当！”
殷瑶骤然望向他，笑道：“你怎知我与沧澜决裂？你们正道中人，竟与妖宫款通暗曲？若被仙盟知道，不知那位铁面无情的剑尊大人，可还容得下你们？”
众人阒然，于寂静中生出一丝无名恐惧。
“妖女，你少血口喷人！我等奉旨拿你，岂容能容你污蔑！”
“风凌兄，何必与她废话，杀了她！”
殷瑶冷哼一声：“要杀我?只管来试！”
她提剑而上，剑光映着夜色，杀意凛然。
这些人修为平平，也不知是被什么人诳来送死，不过仗着她身负重伤，才敢来堵她。然则数息之间，也都被她逼之危崖之上。
这些年，这样的人她已见过太多。
尽数杀了，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觉得愚蠢。
可就在那一瞬，殷瑶忽然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熟悉到让她几乎心胆俱裂。
“温絮雪……”她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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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飞针射来，殷瑶翻身抵挡，却还是被刺中。
须臾间，已来了许多人。
温絮雪就站在人群正中，身姿修长，剑光森冷，眉宇间依旧是端方正直的模样。
红杉少女收了针，飞身掠到崖边，将被殷瑶打伤的修士扶起来，见那已经断了气的，面露不忍：“姐姐，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
那少女生得极美，桃花眼，巴掌小脸，眉不染而乌，唇不点而朱，自成一派风流。
说出的话，却令殷瑶的锤心刺骨。
“姐姐，我知道是我和絮雪对不起你，我求你，只要你肯回头，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我可以求大师兄饶你一命，爹爹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闭嘴！”
殷瑶浑身炸开，咄咄质问：“你有什么资格‘原谅’我？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的爹爹’，去求‘我的大师兄’！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叫我一声姐姐？又在这里假惺惺说些居高临下的施舍之言！”
她恨得切骨。
“你不过是只妖狐，蛊惑我爹爹收养的贱种，亏欠我良多，竟敢恬不知耻云何宽宥！”
少女一颤，脸上褪去血色，眼圈泛起水红：“我……”
温絮雪看不下去了，蹙眉道：“阿箬，你先过来。”
对上温絮雪的目光，她咬唇摇了摇头：“絮雪哥哥，我不能，我求你放过她。”
温絮雪淡声道：“我并没有要杀她。”
殷箬颤声道：“当真？”
“……”
殷瑶见两人眉目传情，只觉恨意狂涌。
她从前是温絮雪的未婚妻，是被他亲手抛弃的弃子，是那个被他带领仙盟围剿的仙门叛徒。而如今，她已经堕入妖道，被世人唾弃，他依旧是那个正道翘楚，高高在上，不沾一丝尘埃。
这两人还在她面前惺惺作态。
她好恨。
她恨这妖狐，更恨温絮雪。
她断不能让他快活一世的。
她委顿在地，半边身子已然麻痹，还是撑着一口气：“温絮雪，我要见我大师兄，你的确不能就这么杀了我。”
这话却激起众人议论。
温絮雪不言，已有人说。
“人皇陛下对你失望透顶，不愿见你。”
“你这妖女，到现在还不思悔改，令云景宗蒙羞。”
“汝之生死，皆系于剑主。”
大师兄还在怪她？
不愿意见她？
殷瑶咬着唇，彻底红了眼睛，她恨恨道：“温絮雪，你欠我的，当初是你先负我！”
温絮雪却极冷静，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情绪。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她缓缓起身：“我咎由自取，那你可否看在我这好妹妹的份上，从此既往不咎？”
众人见状，心生鄙夷。
这殷雪台骄傲狂悖，生死关头还是软了骨头。
殷瑶一把握住殷箬的手腕：“妹妹，你说你要补偿我的，对不对？”
温絮雪：“你不要将阿箬牵扯进来，她欠你的，早已还清。”
殷箬落下泪来：“姐姐，我当然……只是……”
殷瑶冷声道：“你说两句好话，温絮雪会听你的。”
殷箬抬眸看向温絮雪，有些犹疑：“絮雪……”
众人纷纷看向温絮雪，难道的明心剑主真的要放过这女魔头？
仙后还还是太过良善，竟对这妖女心软。
有人正要劝阻温絮雪切勿放虎归山，却见温絮雪蹙起了眉头，他飞身上前，却已经晚了。
殷瑶冷笑，催动真气用力攥紧，殷箬爆发一声惨叫，周身的经脉尽数断裂。
与此同时，明心剑刺入殷瑶的身体。
殷瑶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嵌入的明心剑，剑身之上尚带着炽烈的剑气，锋锐无匹，将她的生机一点点碾碎。
她输了。
可她偏偏要笑。
“你这贱人，也妄图我求你？”
“哈哈哈。”
她轻轻喘息，转头望向温絮雪的脸。男子身形挺拔，双眸沉静，正如她曾经无数次见过的那样。
那双眼中映着她渐渐暗淡的身影，映着她胸口缓缓溢出的鲜血。
温絮雪终于皱眉，流露出一丝情绪。
有怒气，有错愕。
他想不到殷瑶会选择玉石俱焚伤他心爱之人，当然也没有想到，如此容易就伤到了她。
毕竟她有妖王沧澜的同心咒护体，要杀她并非易事。
在他怔忪间，殷瑶反手推开殷箬，欺身上前去。
血肉擦过锋锐的剑身，每一寸都让殷瑶痛不欲生。
她纤瘦的身体死死抱住温絮雪。
说来好笑，这块死木头的身体居然是暖的。
沧澜赠予她的护命魂铃，温养了她整整三年，寄存着汹涌的妖力。
可现在，这东西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温絮雪察觉到她的意图，瞳孔猛缩，想要后撤，殷瑶的手却死死拽住他袍袖，力道之大，竟让他难以挣脱。
温絮雪攥紧她臂膀，冷冷道：“你真是疯了。”
殷瑶不语，回答他的是魂铃轰然破碎的声音。
“轰——”
“轰——”
“轰——”
霎时间，天地变色，狂风席卷。
周围的修士纷纷变色，惊恐后退。
“快撤——！”
“这妖女疯了，她竟然毁了自己的魂铃！”
“絮雪！！！”
黑色的妖气如潮水般炸裂开来，将两人的身影吞噬。
温絮雪沉声呵斥：“松手！”
“温絮雪，你做梦……”
吐出一口鲜血，她执拗地不放手。
温絮雪眉目低垂，凝神捏诀。
剑气骤然爆发，试图击散妖气。
然而在这孤绝的妖气中，他的剑意竟然被生生压制!
温絮雪唇角溢出鲜血，对这女人，他实在看不明白。
“你真是……冥顽不灵。”
殷瑶低笑：“若无你这一剑，如何击得碎沧澜的法器？”她眼中带着冷意和快意，“温絮雪，陪我去死吧。”
☆恢复妖身的第一天，我遇见了殷雪台，她被人设计玷污，玷污她的人是我。她愚蠢、傲慢、不知好歹，可我喜欢她。大抵是有了肌肤之亲，便生出可笑的妄念。没关系，我们同是妖邪，谁也不嫌弃谁。
后来我们吵了一架。我料定她会回来，毕竟除了我这里，她已无处可去。
可她却死在了外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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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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