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景年的初秋,日光正好,山花烂漫,
正午时分,云景宗玉衡峰的小阁中,殷瑶对着菱花镜贴从民间淘来的花黄,因怎么贴都是歪的,恼得摔了盏琉璃灯。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年匆匆而至见状一怔,随即熟练地绕开碎片,笑嘻嘻地道:“师姐,师尊回来了!听说还带回了个先天圆满的少年,要收他为徒,还不瞧热闹去!”
殷瑶正抑制着心头的烦躁,闻言却倏地僵住,脑海深处的记忆如狂潮般翻涌而上。
她缓缓抬眸,盯着少年,声音微冷:“你说什么?”
“师父收了个新徒弟,是个先天圆满的命格哩!”
新徒弟?先天圆满?
她当然认得此人。
不就是温絮雪?
不等思南反应,她已经翻身而起,拎起剑便往外走。
思南见她周身戾气毕现,顿时吓得后退几步,强笑着试图拦住她:“怎么啦我的大小姐,拿剑干嘛,你这是要去杀人了啊!”
殷瑶冷笑,还真让思南说对了。
她就是要杀人。
近年来天灾频发,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民间妖异出没,致使瘟疫横行。殷瑶的父亲殷玄青和几位仙长率领弟子下山赈灾济民,去了整整一年,返程路上捡了个少年回来。
这少年根骨极佳,先天圆满,足以与玄天宗首徒沉镜和大师兄媲美——正是日后险些成为她夫婿的剑尊温絮雪。
可“未婚夫”这个称谓,对殷瑶而言,早已变成了讽刺。
大婚当天,温絮雪为了那狐妖,弃她于婚宴之上,令她在仙盟颜面扫地。后来更是为了那只狐妖,将她逼入绝境,使她坠入妖道,受尽世人唾弃,被万人围剿。
而她死的那一天,正是温絮雪亲手将剑刺入她的心口。
她的血染红了他的剑,那份钻心的疼痛即便死过一次,她也无法忘怀。
重生以来,她便想好了。
她定要杀了温絮雪,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杀了他再杀那只臭狐狸。
若能达成此愿,就是再死百次千次,也是甘愿。
她提剑要走,思南不明就里,连忙上前阻拦,被她一袖子甩开。
“闪开!”
思南被她的语气骇住,僵在那里,却还是巴巴地说:“师姐,我这不是怕师尊刚回来,你就惹他生气么。”
“去年你打伤玄水门的弟子,被师尊罚去律己峰面壁,今年师尊刚回来,你可别……新来的小子说是先天圆满,但一定抢不了大师兄的风头,你何必如此着急?”
“……”
“师姐……”思南软了语气央求她。
殷瑶见不得他这样,心头一软,甩甩长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去见识见识新来的师弟,又不做什么。”
“那……那你把剑放下?”
殷瑶瞪他一眼,却没在说话,他连忙上前将剑夺下抱在怀里,狗腿地赔笑:“师姐可千万不能冲动,我给你提剑。”
思南笑嘻嘻起来,忙又哄了殷瑶几句。殷瑶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转身去了议事厅,只是暗暗下决定决心,要在今日结果了温絮雪,除去这心头大患。
思南是个傻子,他不知道她为何要杀温絮雪。
就像他不知道他将来会死得多么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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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
殷瑶步履从容,穿过层层回廊。一路上不少弟子朝她行礼,她懒懒地点头回应直到踏入大殿,才敛去笑意,抬眸望去。
殷玄青见她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阿瑶,这段日子可有认真修炼?”
听到这句话,殷瑶有一时的恍惚。
爹爹。
对这位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有过怨恨,恨他受狐妖蛊惑,后来他死了,她又很痛苦。
时至今日,更是百感交集。
殷瑶便强忍情绪,露出明媚笑容:“自然练了,不信爹爹考我!”
殷玄青微微点头,大师伯抚须道:“先不急着考,阿瑶,来见见你小师弟。”
听到小师弟三字,殷瑶心里冷哼,面上却撒娇道:“大师伯,小师弟先不急着见,我非得让爹爹先看看我的长进不可。”
殷玄青性情古板,皱眉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怎么跟大师伯说话的?来,絮雪,来见过你小师姐。”
温絮雪听到这话,上前一步:“见过师姐。”
听到这句话,殷瑶心头一紧,指尖禁不住发冷。
她缓缓转头,看见了那个人。
温絮雪比她记忆中的模样稚嫩许多,在一众弟子中并不显眼,灰衣素束,瘦削而挺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与孤傲。
二人对视,温絮雪似是一怔,倒不知小师姐为何这副神情看他。
此时的温絮雪,只是个被仙门收养的少年,一个全然陌生的“师弟”。
殷瑶心中杀意翻涌,脸上却绽出一个笑。
温絮雪却似一只受惊的麻雀,眼睫微闪,倏忽间垂下。
“师姐。”
殷瑶偏过脑袋:“这位就是新来的小师弟?”
“听说小师弟天赋奇绝,先天圆满,不知剑法如何?”
温絮雪正欲解释自己并不会剑,殷瑶已经挥手一振,引凤邪破空而出。
思南抱着剑鞘抓都抓不住:“师姐别!”
那讳莫如深的疾呼更是令温絮雪觉得古怪。
好生奇怪。
放空的一刹那,寒光乍现,直指温絮雪咽喉。
只是温絮雪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避开殷瑶的剑。心下又是一阵狐疑。少女生得赛雪欺霜,一双漆黑黑的杏眼,清亮又狡黠,眼尾微微翘起,似是天生带着笑意,又透着一股不羁的傲气,而此时这股傲气,却化作隐隐的煞气与杀意,直扑温絮雪而来。
温絮雪皱眉,完全不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姐为何如此狠戾,但此刻已容不得他细想,他全神贯注地闪避,一连数剑,皆堪堪避开,却终究还是不敌她的迅猛攻势被逼得连退数步。
大殿内一片哗然——
殷玄青喝道:“阿瑶,住手!”
“叮——”
一声清鸣,凤邪剑被打落在地。
殷瑶手腕一阵绵麻,被震退半步。她心中怒极,回身去看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待看清是谁后,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来人清隽而不失锋锐,鼻梁高挺,眉目如画,长眉微挑时,似春风拂山,温润无害。眼尾收时,又似孤山覆雪,疏离冷寂。
是方止暕。
殷瑶死前求而不得见之人。
她浑身充血,心乱如麻。
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人皇陛下对你失望透顶,不愿见你。
——你这妖女,到现在还不思悔改,令云景宗蒙羞。
她忽然褪去怯意,生出些说不清的怨恨,娇蛮道:“大师兄,你做什么嘛!我俩的比试,你怎么还拉偏架?”
方止暕眉目含笑:“我怕再不出手,你要把小师弟欺负惨了。”
“我,我哪里欺负他了,”殷瑶心虚地瞪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温絮雪,“他一个先天圆满,也是我欺负得了的吗?”
“……我同他玩玩儿而已嘛。”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
“阿瑶,同门切磋,需点到即止。”
“我——”
方止暕笑容温润,眼中却是不赞同,就像他从前每次看见殷瑶犯错一样。他从不疾言厉色,因为殷瑶一定会妥协。
可是……为什么就连大师兄,都是站在温絮雪那一边的。
她忍不住连带大师兄都要讨厌了。
殷瑶还没有不死心,她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可还没来得及向温絮雪发难,就被殷玄青叫住。
“阿瑶,还不快扶你温师弟起来,好好地给他赔个不是,好好的女儿家,怎么越发顽皮了!”
爹爹负手而立,显然是生气了。
殷瑶知道时机已逝,不便再强行出手,旋即收剑,噘着嘴弱弱道:“女儿知错了。”心里很是怨毒,却不得不故作轻松地朝温絮雪伸出手,笑盈盈道:“小师弟未曾入道,却能接我数十招,实在厉害。今日拜入云景宗,以后就叫我一声小师姐吧。”
她歪歪脑袋:“小师弟,师姐拉你起来。”
哪知温絮雪并没有回应她的主动,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不想和解,黑岑岑的脸上没点表情。
是了,这家伙从来与她不对付,那双眼睛冰冷冷的,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她呢。
殷瑶哂笑一声,温絮雪不愿意挨她,她偏要碰他,一把将人拉起来,照着他左肩捶一下:“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弱,不是先天圆满吗?连这么几剑都扛不住。”
温絮雪被她抢白,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辩解,只垂下眼没接她的话。
别说,这小子长得黑,五官却极俊俏,尤其是那两扇鸦羽似的睫毛,是多少姑娘都没有的,也难怪把那只小狐狸迷得神魂颠倒。
殷瑶越想越气,明知故问:“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温絮雪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去,眼神避开她:“温絮雪。”
这是嫌弃她了。
这家伙手粗得跟木柴似的,握在她手里都嫌硌得慌,他还有脸嫌弃她。
殷瑶故作天真:“温师弟,白雪皎洁,你长得跟块黑炭似的,怎么叫这个名字?”
温絮雪浑身一僵,脸绷得紧紧的。
周围的弟子们嗤嗤笑起来,就连几个师叔们都朝殷瑶无奈地摇摇头,忍住了没笑罢了。
大师伯和爹爹沉着脸没发作,倒是向来嬉皮笑脸的二师兄揪住殷瑶的耳朵:“臭丫头,几个月不见,还这么牙尖嘴利,人家絮雪怎么得罪你了,这么坑人家。”
殷瑶自小耳朵极为敏感,骤然被抓住软肋,难受得直踮脚。
“裴凰羽,你给我松开,好痛好痛!”
裴凰羽眼珠子一转,瞥了眼温絮雪,笑盈盈道:“没规矩,对二师兄还直呼名讳,还不快道歉?”
听到这话,殷瑶已然委屈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吸着气忍住眼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是对裴凰羽道的歉,可不是对温絮雪,偏巧温絮雪那块死木头平日里古板得要命,这会儿脑子灵光了,居然应了一声:“嗯,没关系。”
殷瑶一僵,狠狠瞪他一眼。
对上少女微微湿红的眼,温絮雪不由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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