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穿着一件西蓝花绿的丝绸礼服,两个人坐在餐厅窗户边上,绿植的后面,那是他们最喜欢的座位,绿植似乎将一切目光都阻挡住了,餐桌只有小小一捧烛光和对方。
玛德琳今晚把乱蓬蓬的头发梳成了发髻,并不是修女的那种发髻,也不是家庭教师的发髻,而是活泼的垂着一绺无论如何也梳不上去的头发在耳鬓的发髻,上面插了一枚烧蓝发钗,是一只鸟衔着一小串紫葡萄,紫葡萄随着她的头和脖子在灯光下摇晃。
服务生拿来了菜谱供两位点餐,并且说今晚主厨推出了一道新的菜肴以供尝试。玛德琳用食指将不听话的头发拢在耳后,可只是说话的功夫,那绺头发又从耳朵边滑出来了。她又将头发塞回去,头发又跑出来。
“好吧。”玛德琳要了一份焗龙虾,她晚上一向吃的不多。在家的话,会吃一点水果和沙拉,偶尔会吃面包配海带豆腐味噌汤。艾达要了一份牛排,她和玛德琳在一起生活久了,习惯也改变了许多,甚至餐前酒都不喝了,开始喝热汤。两个人等着凯撒沙拉端上来。
“今晚我们吃完饭要去喷泉那里散散步再回家吗?”玛德琳问,她心情很好。艾达温柔的说:“当然。赫斯特会和佐伊在一起,我们没必要那么早回家。要来一口甜酒吗?”她举着酒杯诱惑。“你知道我讨厌喝酒,你会后悔的。”玛德琳接过杯子浅浅的抿了几口,她讨厌带酒精的饮料。
“哦,小花环,我正想后悔呢。”艾达挑了一下眉,金色的头发比餐厅的灯光还要闪亮,玛德琳吃着沙拉和龙虾,她后悔这条龙虾为什么长的不小一点呢?来到国外生活许多年,依然不能习惯来这种餐厅吃饭,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与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礼服,酒杯,刀叉,铺在腿上的餐布,丢到浓汤里的面包块。她忽然有一些不安,用手指摩挲着脖颈上的石榴石葡萄项链。艾达正在吃最后一点沙拉。
艾达披着外套,拎着手包,拖着绿色的真丝裙子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跟她走去喷泉。喷泉离餐厅不远,是她们夜晚喜欢来闲逛的地方之一。
玛德琳颓然的倒在凳子上开始啜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啜泣,内心有无尽的痛苦和悲伤随着微醺而不再压抑着发泄出来,对赫斯特的,对法比安的,对佐伊的,对艾达的……她发现自己正在怨恨着整个世界,于是眼泪又顺着脸庞滚滚而下。艾达从手包里掏出了纸巾,然后搂着她坐在长椅上。
“没事了,玛德琳,我在你身边。一直都是。”艾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玛德琳一边哭一边开始打嗝,艾达不得不走去附近的贩卖机给她买了一瓶饮料。她喝了几口,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可口可乐。
“你觉得我打嗝,嗝,喝二氧化碳,嗝,会好吗?”她不得不用手按压着胸口以下,似乎是膈肌的位置。按压让打嗝稍微好点了,也只是延长了一点点打嗝的时间。
寂静且美好的夜里,路灯散发着光辉,有低微的虫鸣,月亮和星星悬在天空,照亮道路。沉闷的打嗝声让虫鸣得到了回应,此起彼伏的在喷泉边长椅上回响。
一辆长春花蓝,快要散架的越野车停在了喷泉边。
“艾达,你们在这儿干嘛?”法比安惊诧的走过来,他原本要开车回家,但是看到长凳上有两个女人似乎需要帮助,不得不停车走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走近了一看,发现是艾达和玛德琳。“这么晚了,是玛德琳不舒服吗?要我送医院吗?”
“法比安,嗝。”玛德琳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打招呼,但是打嗝让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艾达摇摇头说:“没事,玛德琳和我刚在餐厅吃过饭,她想来喷泉这里走走。”
法比安点点头,也顺势坐在长凳上。“你不回家吗?”玛德琳怀疑的问。“我想问问你们对颜色意见,或许我应该把车涂成明黄色,你知道,就是校车那种颜色。”法比安说。艾达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看还是不要了。”
“那葡萄紫呢?你们觉得佐伊会喜欢吗?”法比安问。玛德琳摇摇头,诚实的说:“佐伊更喜欢橙红色,火警制服的颜色,嗝,因为她想要以后做消防员。”“天哪,橙红色!和我当年喜欢的一样。”法比安惊叹。玛德琳觉得今晚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被扯到了最大音量,她尖叫着,嘴里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咆哮:“法比安!佐伊才不是你!你这个骗子,骗我女儿上床的懦夫!敢做不敢当的蠢货!想要自由就快滚吧,佐伊不需要你这样的爸爸,最好滚得远远地,别来烦赫斯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这个满嘴甜言蜜语的小混蛋!尽管去说吧,就算你赢到了艾达,也骗不到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她最后说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但是看表情,应该也是骂人的脏话。
“哇!”法比安第一次看到玛德琳失控,他除了哇的一声赞叹竟然找不出来别的词了。玛德琳每句话都像一把刀,总能准确的扎在他不想承认的地方。
街道上回荡着玛德琳的声音,路过的人纷纷停下准备好听听这段八卦,邻居的狗也被惊得叫起来。
“我的小玫瑰啊。”艾达叹息的摇摇头。她可不赞成身为父母说这种粗鲁的话,不过法比安已经成年了,偶尔说一说也没什么关系。“玛德琳,你再骂下去,法比安要开车逃跑了。”
玛德琳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说:“我不打嗝了。”正如刚才被拉倒最大音量的愤怒一样,她的快乐也同样被拉到了最大音量,整条街都是玛德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法比安耸耸肩膀,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艾达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两个人齐心合力的把玛德琳丢进越野车的后车座,然后火速开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玛德琳已经睡着了。
“妈妈,你们回来了。”赫斯特听到门锁的声音,立刻迎上去说。然后她看到艾达开门进来,法比安抱着睡着了的玛德琳。“天哪,妈妈怎么了?她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她紧张的去探母亲的额头和呼吸。
“小花环没事,她只是喝了点酒醉了。”艾比示意法比安安静的跟自己来,将玛德琳放到床上。“佐伊睡了吗?”
“没睡,她在等你们回来给她讲故事。”赫斯特有两位非常擅长讲故事的母亲,但是她本人却并不擅长讲故事,从小到大她都不擅长讲故事。天知道她有一位卖畅销书的作家母亲,为什么孩子却没沾上半点艺术细胞。
艾达点点头说:“那你送法比安出去吧,我去给佐伊讲故事。”
佐伊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她看到艾达问:“你和玛德琳今晚怎么样?”
“很好。你知道,我和玛德琳之间总是很好。”艾达说,“我们的感情就像是石头一样牢固,像草一样坚韧。”佐伊觉得这个比喻很有趣,把感情比成硬邦邦的石头和翠绿色的草。
“玛德琳在我们婚礼上对我讲的。”艾达说,开始讲起了她们婚礼的故事。
她们的婚礼在拉斯维加斯举办的,就是美国那个有名的赌城。她们去赌城是为了庆祝恋爱一周年纪念日,找了一个奢侈的酒店,要了两瓶香槟。玛德琳喝醉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提到了不如今天就去结婚吧,艾达立刻找黄页给登记处打电话,问两个外国人能不能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今天,现在。
然后她们找出来行李中最漂亮的裙子,玛德琳醉醺醺的穿了一件低胸短裙,上面印着一个红色大唇印,下面写着kill me or kiss me。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牛仔裙,翻领还有一朵刺绣小雏菊。两个人叫了一辆优步带着证件直奔最近的登记处,下了车,一人买了一束红玫瑰别在头发上,然后登记。
“其实我当时已经想趁着这次旅游和她结婚了,所以我准备了求婚戒指,没想到她直接就带我去结婚了。我们什么都没准备,没有兄弟姐妹见证,没有亲朋好友在场。我们登记之后,让工作人员给我俩拍了一张照片,发到ins上庆祝我们结婚了。”艾达说,想起那阵青春年少的日子,整个人焕发出了光彩。“我将求婚戒指带到她的手指上,她也准备了一个求婚戒指给我。我们都打算这个旅行结婚,感谢香槟。如果玛德琳不是喝醉了,我想我是听不到她求婚的。”
艾达的手指上有一枚很简单的金戒指,正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碎钻。
她们在结婚证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交换了结婚誓词。玛德琳讲了一段话,然后翻译给她听。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玛德琳是这样说的。我的心不是石头,是不可以随意滚转的,我的心不是被子,是不可以随便卷起来的。说她对我的爱不像任何东西那样轻易变迁,她的心永远属于我,爱着我。
而她选了一首诗:没有预兆,就像旋风,袭击一棵栎树那样,爱撼动着我的心。她和玛德琳的相逢,就像是这首诗一样,她们远远地见到了彼此,爱便撼动着灵魂,渴求着对方的热吻。
玛德琳,她对玛德琳发下了永恒的誓言,不可违背的誓言,玛德琳也对她许下了永恒的诺言,无法违背的诺言。
她们彼此属于对方,不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她们的灵魂连同心灵都交予对方,艾达不再是艾达,而是玛德琳的妻子,玛德琳不再是玛德琳,而是艾达的妻子。她们将共同承担责任与义务,理解对方,宽容对方。
艾达说着,用手指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玛德琳太好了,我当时拿到结婚证书的时候想,我真的可以拥有玛德琳了吗?这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巨大的香槟酒杯里一样。”
佐伊还不到懂这种事情的年纪,所以她选择一言不发的听着外婆讲这个故事。
楼下,赫斯特和法比安尴尬的站在原地。
“你怎么和艾达他们回来了?”赫斯特最后还是选择打破了沉默。
法比安笑说:“我看到艾达和玛德琳在喷泉那里坐着,以为需要帮忙。”
“感谢你帮我妈妈。不过你不用这样讨好她们,佐伊说了周六会见你的。”赫斯特说。
“我不是讨好你妈妈,我以为是别人。如果知道是玛德琳,我肯定带着滑雪面具再去帮忙,免得被骂的狗血淋头。”法比安说。
好吧,法比安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一样热心,一样爱伸出援手。赫斯特想,没有发现自己对法比安的表情变得柔和了。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明天晚饭有约吗?或许我们可以吃顿晚饭?一起?”法比安问。
赫斯特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说:“好的,明天晚上见。”
“你现在还爱吃法式焗蜗牛吗?”法比安一边朝门外走一边问。赫斯特笑起来说:“法比安,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是为了捉弄你才说爱吃的。”
法比安回头眨了一下眼睛,说:“我知道,你当时吃的脸都绿了。”
“法比安!”赫斯特不想让法比安继续提那些年轻时候的糗事了,她笑骂着伸手要打法比安。法比安捉住她的手腕飞快的弯腰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晚安,我的糖霜星星。”
她的面颊腾的一下红了,将手抽走背到身后,心里想起了当年那些甜蜜的夜晚,他们不得不分别的时候,法比安就会握住她的手,像对待公主一样弯腰行礼,在她的手背上吻别。糖霜星星,他总是这样称呼自己,因为据说赫斯特这个名字来源于波斯语的星星。
唉!
叹口气目送越野车离开,转身关上门。
艾达站在楼梯口微笑着看着她说:“法比安还和当年一样喜欢你,你也是,你也依然喜欢他。”
“妈妈,你干嘛这样站在楼梯口,吓我一跳。”赫斯特埋怨,实际上是太害羞了,她知道妈妈什么都看到了。
“如果你也喜欢法比安,或许可以等周六佐伊见过他之后好好聊聊。”艾达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赫斯特眉头紧锁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轻声说:“我是还爱法比安,但是妈妈能接受吗?玛德琳那么讨厌法比安,从一开始就讨厌他。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妈妈会同意吗?法比安是个好人,艾达,玛德琳也是,我不想在中间左右为难。”她蜷缩起身子靠在沙发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她不希望玛德琳以后都不开心,也不希望法比安一直被妈妈为难。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妈,她只喜欢女人,除非法比安变成女人,不然你妈妈永远也没有喜欢他的那天。”艾达笑起来,她和女儿以前经常说除非法比安做了变性手术,不然玛德琳是不会邀请他参加圣诞聚会的,永远都不会。
赫斯特笑了起来说:“法比安以前问我要怎么让玛德琳喜欢他,我说你把下面切掉玛德琳就会喜欢你了。”艾达笑起来赞同的嗯了一声。
“艾达,如果我和法比安在一起的话,你会站在我这边对吧?”赫斯特问,用祈求的目光请求母亲答应自己的要求。她知道艾达总是站在玛德琳那边。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引发家庭大战,就因为一个男人。
艾达坐在沙发边上,握住女儿的手说:“当然,我会站在你这边。不用担心玛德琳,如果你真的决定和法比安在一起,我不会让她反对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论如何,永远不要当面顶撞玛德琳的话,就算她不对。她是一个顽固的小姑娘,你用的力气越大,她反对的力气也会越大。但如果你对她温柔,她也会同样用温柔回报你。”
“哦,艾达,有时候我真好奇你为什么会和玛德琳在一起。明明你们两个一点也不像。”赫斯特靠在艾达的怀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艾达亲吻了她的额头说:“因为我爱玛德琳,而不是爱我自己。好了,我要去看看玛德琳了,她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希望法比安今晚没有因为被你妈妈骂而失去好心情。我还从没看到你妈妈吼得那么大声,就像是狮子一样。真迷人。”
“可怜的法比安。”赫斯特无可奈何的说。
艾达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妈妈失控之后总是很愧疚,或许你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让步。”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赫斯特听了之后像一条失去生气的火腿那样躺在沙发上,然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玛德琳绝不忍心拒绝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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