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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珠被那两个字吓得瞪大了双眼,呼吸也下意识放缓了许多。她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一帘之隔,马车外面两人的脚步声极其清晰地传入了浣珠耳中。
顷刻间,车帘被挑开一半。
生得英俊且周身气势很足、穿着明黄衣衫的陌生男人和刚好被帘子挡住脑袋的上官清霜映入浣珠眼中。
同时,浣珠惊愕又有些呆滞地神色落入黎越眼中。
普天之下,能够穿明龙袍的男人,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上了马车后,上官清霜曾说过,要带着她和小姐投奔那位神秘的舅父。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姐的舅父——竟然是皇上!
浣珠的脸色因为忘了呼吸而失了血色,变得苍白。
男人的视线也终于从江朝朝的脸上转移到了浣珠的身上。
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无措,上官清霜刻意压低声音,替她说明了身份:“陛下,这位是江小姐的丫鬟,名为浣珠。”
黎越点了点头,打量起她来。
上官清霜的这句话,彻底把浣珠从震惊的情绪中拽离出来。
意识到自己竟在御前失了态,浣珠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唇瓣翕动,正欲开口,皇上忽然抬手,食指虚虚贴着嘴巴,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浣珠顺着男人的视线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昏睡的江朝朝,心中了然,小幅度点了点头。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只余下几道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任由皇上的目光落在江朝朝脸上。
同时,上官清霜和浣珠也在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着他。
尤其是浣珠。
她坐在马车里,被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除江朝朝之外的所有人。
就算是她一遍遍告诫自己天威不可直视,可无论是垂眸,还是正襟端坐,总是能看到一片明黄。
再加上心中实在好奇,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身上。
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
于是,浣珠的视线堂而皇之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
如果说,在刚一抬眸时,她心里还满是对天家的敬畏,那在看到那双和她家小姐近乎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的时候,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她想起过往在澶州生活的那些年,小姐每个月都能够收到她那位从不曾亲自探望过她的神秘舅父送来的礼物和银钱,对男人的身份更加笃定几分。
于是,心里的敬畏莫名少了几分,反而觉得他很慈祥。
尽管他穿着那身象征着他身份的明黄衣衫,尽管他周身的气势未减半分,但浣珠就是觉得他亲切了很多。
这一刻,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宽和的长者。
当然,浣珠也没放肆到一直盯着他看,看清了他的长相之后,就垂下了眼眸,挪开了视线,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黎越就这么站着,抬手掀起车帘一角,默默注视着他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
江朝朝意识全无的昏睡,单薄到弱不经风的身形,辅以方才上官清霜的吞吐难言之状,都成了江宅里那些所谓江朝朝血亲这些年欺辱她的佐证。
看着江朝朝苍白的面容,黎越眼眶越来越红,氤氲的水汽蕴满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幼时离京的他,经历了颇多世事,也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他甚至已经记不起上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是听闻阿姐产后血崩去世的消息?
还是无意间看到江宗保抱着不足满月却哭闹不止的小朝朝无声落泪的场面的时候?
不,在那之后好像还有一次。他上次落泪,好像听闻江宗保的死讯。
这一瞬,黎越看着江朝朝的眼神逐渐变得幽远,他想起了昔日和姐姐姐夫在澶州生活的时光。
虽然隐姓埋名,偶尔还需提心吊胆,却让他最为怀念。
可惜,那时的他,太过弱小,身份又让朝堂上那位忌惮。旁人想要护住他,只得舍弃自己的性命。
如果可以交换,他愿舍弃他目前所拥有的全部,他愿只是一个山野村夫,只要能换回姐姐和姐夫的性命。
俶尔,轻风拂过,车帘随风摇摆,垂穗打到了他的手背。
同时,鼻腔一酸,一颗晶莹圆润的泪珠落下,隐入明黄衣衫,不见踪迹,谁也没有看见。
黎越的思绪从往昔的回忆中剥离,余光瞥见身侧上官清霜的几缕乌黑发丝被这阵风吹得凌乱的散落在肩头,攥着车帘的手缓缓放下,江朝朝半点都没有被风吹到。
黎越的视线从马车上转移到了上官清霜身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耳畔又传来一阵嘈杂且急促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杨茂匆匆走来。
黎越和上官清霜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发觉了对方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后,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又因为杨茂越走越近,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但双方能够准确地猜测出对方之所以会松一口气的原由。
黎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终于能够从杨茂的口中得知事态的全貌。
上官清霜则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何时被皇上诘问,更不用担心因为‘说错一些话’而被迁怒。尽管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迁怒于她。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落日熔金,层层碧瓦都被渡上金色的光芒,耀眼又夺目。
很快,夕阳被高大且厚重的宫墙挡住,暮色四合,偌大的天地逐渐变得昏暗,宫内各处的殿宇也逐渐亮起灯火。
繁宁殿内,更是灯火通明。
繁宁殿与繁花似锦、香气沁人的御花园仅一墙之隔,但此时此刻,主殿及侧殿内都泛着一阵浓郁且难闻的药香。
昏睡了三日的江朝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醒过来的。
浓郁的药香已经完全压过了花草的自然清香,混着压制药味的熏香顺着呼吸直冲重灌入鼻腔。
江朝朝不由得蹙起了眉。
随即,眼睫微微颤动,她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甫一睁开眼睛,架子床上的凤纹雕花和悬在架子床上的层层锦帐映入眼帘。陌生的房间环境,让江朝朝的头脑一瞬变得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她只是感觉,这一觉睡很舒服,没有做梦,只是沉睡。
脑袋微微转动,纱帐之外,两道朦胧的人影在晃动。
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对话声,她的思绪逐渐回笼。
“上官大夫,我来吧。”上官清霜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进来,浣珠连忙迎上去。
江朝朝昏睡的这段时间,除了第一次,是上官清霜和浣珠一起帮忙灌药进去。后面几次,浣珠学会了技巧,一个人就能把药喂进去。
“小心,有点烫。”上官清霜把汤药递到浣珠手里,低声嘱咐道。
“好。”浣珠点头应下,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准备等放凉一些,再喂给江朝朝喝。
上官清霜把背在肩膀上的药箱一同放在桌案上,一边翻找着待会儿把脉会用到的柔软腕枕,一边问道:“你家小姐怎么样?睡得可还安稳?”
浣珠三两步绕到她身边,无论是神色,还是说话的语气,满是踌躇和不安。
“睡得倒是安稳,可怎么迟迟未醒?都已经昏睡三日了。”
这三日,上官清霜一直在繁宁殿看顾江朝朝,不曾离开半步。
浣珠已经和她混得很熟悉了,心里更是知晓,这位上官大夫,看似清冷,实则最是细心。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上官清霜:“你家小姐之所以一直昏睡,是因为我在这殿内燃了安神助眠的熏香。”
“啊?”
浣珠一脸不可置信,眼睛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皇宫不比别处,纵是知道了当今圣上是她家小姐的那位神秘舅父,她仍不敢放肆,行事也比平日更加稳妥、仔细。
上官清霜是皇上指派到繁宁殿的医师,而皇上是她家小姐的亲舅父,而浣珠身为一个丫鬟,是没有资格质疑的。
她相信上官清霜的医术,也相信那位。所以,在繁宁殿的这几日,她从来没有过问过江朝朝的病情。
可如今,她家小姐昏睡了三日都不见醒,浣珠的心情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再加上这几日,她和上官清霜朝夕相处。浣珠自认,和皇宫里其他的宫人相比,她与上官清霜已经算是熟络。
所以,在听到上官清霜那句话之后,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可浣珠没有想到,会从上官清霜口中听到那些话——什么叫做之所以一直昏睡,是因为殿内燃了安神助眠的熏香?
浣珠愣了一瞬,反应了一下上官清霜这段话的意思,甚至生出了一丝防备。可由于她的情绪过于外显,全部写在脸上,上官清霜轻而易举读懂了她的心思。
她冲浣珠笑笑,说:“别担心,那些熏香,除了助眠,于你家小姐的身体无碍。”
不等浣珠细问,又听见上官清霜说:“你家小姐气血皆虚,神魂不安,并非是昏睡,而是因思绪过于激荡引起的昏厥。”
上官清霜的脑海中闪过三日前江朝朝在江府那些人面前看似平静,实则情绪已经歇斯底里的画面,又补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有汤药续着,安神香嗅着,你家小姐身体无碍,反而从昏厥转做了沉睡。算算时辰和药效,也该醒了。”
锦帐之内,江朝朝将两人的动作、话语,悉数看在眼里、收入耳中,只觉胸腔有一阵暖意流过,让她心里暖暖的,鼻腔也莫名变得酸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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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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