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辰芝国,二品镇国将军葛成的府邸里,此刻张贴满了“囍”字,到处布满了鲜艳的红布,清一色的喜庆。
前院里人来人往,前来恭贺新娘子的客人络绎不绝。且无独有偶,都是这建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商贾。
而这座老旧府邸的最深处,有一处最寂静安谧的庭院,此刻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只有一处简约的石桌和苗圃里几朵耷拉脑袋花苗,听着屋里头主人的谈话声。
这便是葛家最顽皮、最大大咧咧的葛四姑娘所住的乌庭院。
而葛四姑娘,正是今日的新娘子。
此刻的正房内,一位嬷嬷正站着在帮四姑娘梳发,而葛四姑娘则是不厌其烦地冲着铜镜做鬼脸。
“舒嬷嬷,我一会儿能不带戴这个吗?”葛玥揉揉脸,而后指着红木桌角处金光灿灿,看起来却十分沉重的凤冠问。
这冠压头上,能把人压死吧!
“当然不行啊,姑娘! 若没这冠,这红盖头是撑不起来的,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以您的身份,咱们方方面面都得做足了,不然定是让人笑话了。这九皇子啊,是皇族中人,更是重礼节,若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日后每每夫妻拌嘴时,都会拿出这件事斥责姑娘的!”
葛玥虽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女儿,却是唯一的葛家嫡女,身份是极尊贵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婚事都是太后亲自敲定的。
舒嬷嬷作为前大夫人生前的贴身侍女,也一向最疼爱前大夫人唯一的女儿葛玥,且实在要比在一大家子中雨露均沾的葛老爷更甚。
毕竟现下葛老爷在新续弦、二姨娘以及二姨娘的三个女儿中都分身乏术、周旋不及。
那点露水,实在洒不到家里没有母亲仰仗着的葛四姑娘的身上。
所以,为了前大夫人,舒嬷嬷绝不允许平时调皮捣蛋的葛四姑娘在自己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出什么差错。
这才让其她丫鬟下去,自己亲自来为她的四姑娘洗漱梳妆、作嘱咐。
果不其然这四姑娘是真够叛逆,要不是她自己亲自来,底下那些丫鬟怕是根本劝不住四姑娘。
是真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舒嬷嬷心中暗自庆叹: 幸好,幸好。
听见这话的葛玥却不甚在意,不乐意得“切”了声。
镶着金边花纹铜镜里,一头乌黑的秀发,松散地垂落在胸前鲜红的华服上。
葛玥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瞪着镜子里皱眉的自己。
那张灵动十足的鹅蛋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躁意。
舒嬷嬷一瞧,察觉了葛玥的不满,知趣地劝说道:“这天下的男子都一样,重面子也就仅次于自己的姓命,所以姑娘也莫要怪老妇多嘴。只是希望姑娘嫁与九皇子后,能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
葛玥当然懂舒嬷嬷的苦心,却极不赞同舒嬷嬷说的话。
她柳叶眉皱得更倾斜了些,反驳道:“谁说的!这天下男子里,虽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端庄贤淑,在内能辅佐他,在外能给自己长面子。但也有重视妻子甚于成规的!
“如今这九皇子要我做这做那,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可往日里,那徐江遥就曾同我说过,我嫁与他之时,就不必遵这些繁文缛节,只要我当日高兴便好!”
“呸呸呸!” 舒嬷嬷狠狠地跺了跺脚,难得地将话说重了些,“今日不要提不吉利的人! 四姑娘可得记得,从今往后,万万不可在旁人耳边提起徐家。
“这抄了家的人,难免会被人说晦气,若是恰好着了什么道儿,怕是都要怪姑娘身上了。”
那徐佑大将军一家,八年前因通敌之罪,诛了九族,削爵抄家,建安城轰动满天。
徐府上下百八十口的人血水,混在堆积的雪水和雨水里,在城里流了三天三夜。
大人小孩都不敢出门。
到现在提起来,建安城的百姓还心存余悸。每每有家小孩梦魇,都说是徐家鬼魂在作祟。
葛玥心中微微震荡,缓缓地道: “可当年,我与徐江遥定下过婚约,是全城人都知的。今日就算我不提,外人恐也要提。”
“外人提是外人的事,姑娘与徐家撇得干净就好。”舒嬷嬷将头发盘好,从红木桌拿起凤冠,给葛玥戴好,规整的每根头发都呆在它该呆的地方。
镜中人俨然成为了一位符合世俗礼节的新娘子。
“我们家姑娘生得真好。”舒嬷嬷眼含热泪,忽然感慨道。
葛玥本想再犟几句,却在对上镜中舒嬷嬷苍老的眼睛时,心里一下软了半分:“嬷嬷,梅儿以后定会回来看您的。”
葛玥的小字唤作梅儿。
“万万不可! ”舒嬷嬷忙摇头,用袖子沾了下泪,“女子出嫁哪有常回娘家的道理。老妇只是在想,若是大夫人见着姑娘出嫁该多么欢心。”
“舒嬷嬷......”
葛玥还想再安慰舒嬷嬷几句,门外忽然传来几声聒噪的女声,随之响起木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的声音。
“我来看我妹妹,你们拦着干什么?她莫不是在屋里偷男人,背叛了九皇子!”
葛兰的声音很大,震得葛玥在内屋都听得清。
很快,伴着厚重的脚步声,一个圆润粉红的身影,甩着秀气的手绢,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内屋。
迎接葛兰的则是葛玥爱答不理的背影和舒嬷嬷的一张皱纹深布的冷脸。
“ 四姑娘还在梳妆,大姑娘这是作甚?”舒嬷嬷双手交叠在腰际,微蹲了下身。
方才听到这李二姨娘大女儿说得那句混账话,舒嬷嬷只觉得这人着实是没教养,跟四姑娘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这样,还整日妄想比过四姑娘,真是天方夜谭!
“我当然是来关心妹妹!今日的新娘子。” 葛兰白了舒嬷嬷一眼,走到葛玥的凳子边,瞧了眼镜中的她。葛玥的目光正巧与她对上。
葛兰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裙衫,发髻梳理的乌黑发亮,髻中插着一枚金色的流苏发簪。跟平时的打扮比起来,要更用心几分。
“我的成婚礼,姐姐倒是用心了。”葛玥顽皮地眨眨眼,“我还怕你们会穿上平时的破布,给我掉面呢。”
葛兰反应了片息,立马双目一瞪,张大嘴巴吼起来。她的厚唇一上一下,一开一合,像挥舞着的擀面杖。
葛玥一瞧: 嗬,还自带武器!
骂到深处,葛兰的理智也不受本人操控了,把自己做的‘好事’全抖了出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在建安街上租的那铺子,父亲已经发现了,他非常生气,你马上就要挨罚了!”
葛玥和舒嬷嬷同时皱了下眉。
上个月,葛玥和几个朋友要合伙做生意,但女子又不方便出面,她便让男性友人出面租了间铺子,自己只是偶尔去视察一下,其余的都是他们在弄,怎么会被发现?
除非.......
“好啊,你们竟然跟踪我!” 葛玥‘噌’地转过身,指着洋洋自得的葛兰大喊,然后扭头问嬷嬷,“嬷嬷,这是不是该罚?”
舒嬷嬷眼观鼻,微俯身:“四姑娘说的算。”
葛兰却毫无惧色,头仰得高高的,两只双手反叉在腰际,声音洪亮的像黎明时分的鸡叫:“你敢罚我,我就告诉父亲!”
葛家家中四个姑娘,四姑娘虽是嫡女,但极不受宠,这点葛家上上下下,连扫地的小丫鬟心里都明白的清清楚楚,葛玥自己也是知道的。
所以就算她现在唤人来,也不会有人敢对葛兰真的做什么。
——她这个嫡女也太空壳了吧!
葛玥满头黑线。
舒嬷嬷见葛玥犹豫,立马上前接应:“老妇听候四姑娘吩咐。”
听见这话,门口站着的两小丫鬟也一脸英勇地站出来,快步小跑到舒嬷嬷身后,微蹲下身,听候四姑娘的吩咐。
葛玥见她们三个一脸‘奴婢愿为四姑娘赴山蹈火,在所不辞的’庄严神情,心中有股罪恶感。
她们跟着自己这么久,对自己这样好,怎能因这种小事就害她们!
罪恶与感动瞬间将葛玥心中失去自己心爱商铺子的阴霾冲散。
“算了,本小姐大喜之日,积德行善,不整些血腥的东西。也不愿见脏东西,你还是赶紧滚吧。”
她重新转回镜前,拿起红宝石流苏耳坠在耳朵上比了比。
好像不是很合适,华而不实。
葛兰对天翻一记白眼:“你就是不敢!但我敢!我有母亲罩着!我现在就要去告诉父亲,你是怎么对我的!”说完,葛兰就气冲冲的走了。
但她更多是生自己的气。
怪自己嘴快说漏,让葛玥提前有了心里准备了,不然让父亲直接找上葛玥骂她个狗血淋头才爽!
“告状精。”葛玥重新挑了一对耳饰,戴上。
“姑娘,待会儿大人来了就说是老妇的问题,我是你母亲带来的人,葛大人碍于情面,不会对我怎么样。”
“没事,我不怕。就是挨几棍子。”
葛玥说是这样说,但还是早把软垫准备好了,棍子挨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可是到了上矫的时辰,那棍子都没落到她身上。
难道葛成也不爱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整些血腥东西?
带着疑惑,葛玥牵着舒嬷嬷的手上了轿子。谁知道轿子台阶太高,她一脚踩空,差点摔进去。
门帘上的珠子晃了晃,细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葛玥尴尬地直起身,在两个丫鬟和舒嬷嬷的搀扶下,进了轿子。
“笨手笨脚的。”
“九皇子也是可怜,被安排了这么一门亲事。”
四周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红轿子内,葛玥不服气地吹了吹红盖头,明明是她可怜好吧。
人家家里女儿出嫁的时候,娘家人哭着相送,她出嫁,全家笑脸相送,巴不得她赶紧走,再也不回来!
“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
盯着红通通的轿帘,葛玥不知不觉嘀咕了句。要是娘亲不生下她就好了,这样娘亲也不会死,她也不用在这葛家受苦。
葛玥鼻子酸了酸,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叹气,紧跟着的是葛成在人声鼎沸中独树一帜的笑声。
葛玥:“…………”心酸随之被无言代替。
这么开心。
乐得都忘了家法处置她了。
轿子帘外,葛成笑意不减:“改日,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和许大人好好聊聊这盘棋……”
葛玥恍然大悟。所以那棍子没挨到她身上,是因为被宾客拦住了脚步,才躲过了一劫。
感恩许大人!
提问:许大人是谁?
葛玥:不知道!先感谢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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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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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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