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车毫不犹豫地出了小城，冲进了黄沙中。
三个人趁着黄昏和清晨赶路，午间就在山阴下休息。
入夜之后，大漠迅速转凉。等到无法前行的时候，他们就停下生火，顺便热点吃食。
没有了城镇的庇护，露宿大漠，条件更是苛刻。
北辰只能用随身的干粮填饱肚子，好在离开前还买了点干肉和酒水，倒也不至于太过寒碜。只是比起那些热鼎里现制沙漠珍馐就要差上许多了。
可不知为什么，北辰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前些天更好起来了。
月明阙把火生得旺旺的，以至于北辰披了狐裘，甚至还觉得有些发汗。
解决完餐食，他继续教月明阙写字，之后喝了蛇胆酒，再和衣睡在驼车里。
就这样过了两天。
今天北辰照例教完月明阙写字，趁他在沙地上练习的时候，便侧过脸看他。
那天之后，私下里月明阙果然没再带过面具。
这会月光和火光交相映在他身上，出众的轮廓又多添了一层复杂的美感。
北辰的目光从他的侧脸移到手指尖，又移到旁边的沙地上，突然想到了什么。
“阿月。”
北辰拉住他，伸手往旁边一指。
“那是你的剑？怎么没见你用过？”
月明阙停下了动作，往身旁看过去。
缠满破布的长剑被放在手边，吹了几日风沙，看起来就像刚出土的一样。
月明阙呆坐了几秒，之后才回过头来，面色如初。
“坏、了。”
他写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是重要的人给的吗？”
月明阙的目光似乎在“重要的人”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不、重要。”
北辰还想问“不重要”指的是给的人不重要还是这件事不重要，可一看月明阙又低下头去写字，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就也没再问下去。
只是在回驼车前，他的目光还是在那把剑上多停留了会。
不管怎么样，随身带着把破剑总是不太合适。
等到了尧国，得让工匠看看还能不能修。如果月明阙不愿意，那至少也得给他配一把新的，再把外面的破布换了。
这样想着，北辰做了决定。
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看到了变化。
前方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而是一段高墙——
“公子，你看，尧国！”
小金子喊道。
那便是尧国的响溪关口。
北辰顿时振奋了起来，这段时间积累的疲倦一扫而空。
“加快速度，要赶在今日闭关前进城！”
***
“这边的公子，出示符传。”
北辰听到关兵的声音，不由得攥紧了袖角。
他用的是太子给的假符传，离开荆国的时候倒还顺利，只是在尧国能不能行得通……
正想着，就听又到关兵的声音。
“南宫公子——”
北辰心头一紧，探出头去。
“有什么问题么？”
关兵见他探头出来，似乎有些拘束。
“公子的符传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上面写了出荆国的时候随行一人……”
北辰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看向了月明阙。
“他是我在大漠雇佣的侍卫。”
“原来如此。”
关兵说道。
“可是这位没有符传，按例是需要入关报备的。恐怕要劳烦公子差人走一趟了。”
月明阙身无长物，又不记得过去的事，进了国就算是没有身份。
响溪关面向的又是大漠，要防范着土匪逃犯之类的人，查起来就严了些。
倒是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呢。
北辰微微皱起了眉头。
月明阙身上没有刺字，肯定不是刑犯。
那天看他更衣，里衣中的锁链遍布全身，再加上他在那家大漠商市“卖身”的举动，不难看出他应该是家道中落、又遇上了不好的事情。
或许他被卖给谁为奴，带着一身武功糊里糊涂逃了出来……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他一个身份，以后行走也方便。
想到这里，北辰开了口。
“没问题，需要我们做什么？”
“倒是不急。这边先给公子一个临时通行符，三日内到响溪县府登记就可以了。”
“这三日内，客宿、交通都是不影响的。”
“这倒是挺方便的。”
北辰有些意外。
“这是陌相推行的举措，为的是方便天下有志之士往来尧国。推行已经有五年了。”
关兵说道。
“如果是从恒国、荆国接壤处入关，还可以三十日内随意通行。”
“商人也可吗？”
“那是自然。”
北辰大为感慨，一时间陷入了思索。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道过谢，赶紧让小金子进城去。
穿过城郭，进入内城，眼前突然喧闹起来。
空气中飘着不知道什么花木传来的异香，夜幕降临，路上却还是热闹非凡。
道路两旁还有许多住店和酒店，又有一些不知是做什么的娱乐场所，看起来灯火通明。
行人来来往往，十分闲适。
北辰他们进入外城后，就把驼车换成了马车。
一踏进内城，行车顿时就轻快了起来，也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这会看去，他才发现了端倪。
城内的路面是休整过的，和荆国多数小城内的土路不同，这里临近大漠，竟见不到一分扬尘。
这样的路，不仅是行人方便，行车、邮驿、商旅……乃至作战时的供粮，都会十分快捷。
——这就是短短二十年内，从积弱到列强的尧国。
北辰的眼睛被灯火映得一片光亮。
这一切，都是从尧君拜陌仁为相开始的。
过去北辰只是听南乡子和家中门客讨论过尧国，这次却是实实在在亲眼所见。
眼前的尧国，比他预想的还要富足、祥和，和荆国更是大有不同。
而响溪仅仅是一个边关小城，大名鼎鼎的尧国国都函京才是天下士人向往的地方，也是北辰此行的目的地。
位于函京的学宫，也是陌仁任相之后大力推广的，十几年间，已经是无数能人志士争鸣、发迹之地。
时至今日，陌派的得意弟子依然常驻学宫讲学，为全天下宣扬陌派的理念。
北辰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他所向往的尧国的一切，已在眼前。
“小金子，你去找家合适的逆旅，把餐食也安排好。”
他说着跳下了车。
“我和阿月在路上逛逛。”
小金子应了一声，就牵着马车去忙活了。
北辰下车是临时决定。过去在荆国，他在外极少步行，至少也会骑马。
一方面是因为即便在国都，除了王宫和贵族生活的范围，路面也时常肮脏不堪、维修不利。荆国人百姓多数崇尚武力，倒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可是苦了北辰。
这一趟到响溪，仅仅是入关和街景，就足以让北辰惊叹。
对比起来，荆国还大有需要长进的地方，看来这趟求学路，实在是不虚此行。
除了函京的学宫，陌仁的学问早已通过多年执政渗透到了尧国的方方面面。
从边郡到国都，从细微之处体察，或许才能真正领悟陌仁的理念，比纸上谈兵要优越许多。
这样想着，北辰的脚步轻快起来，把前些日子在大漠的忧虑和疲惫都抛到了脑后。
“阿月，我们去逛逛。”
北辰眨了眨眼。
“购置点用品。”
之前在大漠是条件所迫，这会终于到了国中，就可以坦然置办物什了。
北辰心里想着阿月的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北辰只感觉周围时不时传来目光，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直到走了半条街，北辰无意间瞟见阿月，这才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人不仅穿着荆国的衣服，这会还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而阿月带着面具，怀里更是抱着一把长长的破剑。
——倒是和周围的祥和格格不入。
北辰脸一红，顿时也没有心情逛下去了。
他倒是想让阿月把面具给他，好让他遮掩过去。
荆国尚武，路上几乎人人配武器，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至于装束，大多数百姓也是短衣短褐，随时都可以开场决斗，而路边还会有一群人叫好。
也是因为这种风气，荆国每年死于私自斗殴的人不计其数。
在当今天下四国，荆国的民风算是独一份了，也因此被耻笑为“武夫之国”。
北辰虽然不耻，却也不得不承认，荆国人在战场上的韧劲和拼劲，才让它保持了如今的强盛。
只是武力得来的强盛是无法长久的。他心想道。
是时候改变了。
晚间的街市并没有武器和日常物什售卖，北辰除了买些糕点垫垫肚子，可以算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也并不着急，因为小金子出现了。
“公子！可算找到你们了！”
*
这次小金子找的住店还算不错，是间中上乘的驿站，似乎主要是针对荆国客人做的生意。
一走进店，北辰就听到了熟悉的口音。
他离开荆国也有接近一个月，这时不由得感到亲切起来。
店家是在响溪经营多年的荆国人，对两国的特点和差异十分了解。北辰心想，这倒是很方便他了解尧国的情况，于是便夸了小金子两句。
小金子受宠若惊，转过头，又免不了得意起来。
等北辰往前走后，他便对着月明阙一仰首，似乎在表明谁才是侍从中的领导者。
月明阙：？
“你多学学，把事情办好，多注意分寸，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金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从小就在将……府上跟着公子了，什么规矩都清楚。看你也有些能耐，公子又要你留着，我以后就慢慢教你。”
“知道了吗？”
月明阙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往北辰的方向跟了上去。
“哎，你……”
小金子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赶紧也撒腿往前跑去。
这间驿站有专门的用餐区域，其间还有各式包房，俨然一个小饭店。
北辰让小金子去要些特色菜来，刚在包房坐下没多久，热气腾腾的羹饭就上来了。
“公子，这是我们根据荆国口味改良的响溪菜羹，最受店内客人欢迎。”
店内的侍女说道。
“这种菜只在夏末初秋产，现在也是季末了。不过，这时的菜最甜。”
北辰一下来了兴致。
“这么说，我们今日是赶上最后一趟了？”
“可不是嘛，敝店特意为贵客留的。”
北辰正想说什么，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月明阙已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照例把自己的食器摆在他的案上。
这会月明阙正把羹汤舀进自己的碗里，就要送到自己的嘴边，被小金子张牙舞爪地挡了下来。
“你个没规矩的！公子还没用呢！不准喝！”
月明阙看都没看他一眼，一个扭身就把羹汤送进了自己嘴里。
小金子扑了个空，一下子滚进了包房的角落，嘴里骂骂咧咧的。
月明阙放下碗，点了点头。
北辰有些好奇：“怎么样？”
月明阙拉过他的手：“烫。”
没等北辰笑完，月明阙又继续写道：“但、没毒。”
北辰愣了愣，这才发觉月明阙对他中毒的事上了心，这么急着先尝，原来是以身试毒的意思。
被这么一提醒，他也才反应过来，稍稍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
虽然近了尧国，可是大漠里盯着他的人是什么来路和目的，至今还没有眉目。
一旁的侍女见他们这副模样，觉得不便继续留着，便莞尔起身。
“公子慢用。”
说完，就打算掀帘而去。
北辰目光一变，喊住了她。
“店家可是早就知道我要来？”
侍女脚步一顿。
“公子这是何意？”
北辰指指面前的菜羹。
“‘特意为贵客留的’……？”
“金边葵产量稀少，敝店限量供应，只供贵客。”
侍女笑了笑。
“南宫公子，自然是贵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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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入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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