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北辰有些茫然。
这座小镇处处以“焉暮”为名，往来的不是远土人士，就是对西域无比熟悉的行商。
换言之，这里的人大多都清楚西域持壶的习惯，阴阳壶，针对的只有北辰这种刚出天下、没有经验的人。
为何要下毒？是谋财？
这间旅店富丽堂皇，一晚更是价格不菲，何必费劲做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
可若不是谋财，北辰想不通，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为何要对他下死手。
想到这里，北辰勉强站了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跌倒在月明阙身上。
月明阙搂住他，将他小心地翻过来。不曾想北辰一把扶住他的肩，脸却朝向了外面。
“呕——”
小金子连忙递来丝帕，月明阙则拿起酒囊，掰开他的嘴继续灌下去。
“……”
又经历了几次药酒的洗刷，北辰终于好过了些，但脚还是飘得厉害。
这次的毒来得隐蔽，等到发作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想来已经渗进了体内。
月明阙扶起他的脸看了看，眼里满是忧虑。
北辰用力扯过他的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月明阙摇了摇头。
“没有、见过。”
北辰的目光暗了一点。
“但应该、不是、大漠的。”
月明阙继续写道。
北辰瞳孔一缩。
不是大漠的毒，难道是天下来的？
可这样一来，事情恐怕就不是店家谋财害命这么简单了。
“我们去……找店家……问清楚。”
月明阙担忧地看着他，但还是接过小金子递来的狐裘，把他结结实实地裹好。然后将他横抱起来，走出门去。
小金子连忙跟上了。
现在是后半夜，旅店早已陷入寂静。
院中只有石灯中的火光在闪，不见人影。
月明阙抱着北辰沿路找下去，竟然没看到半个值夜的人。
周围的屋子也都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住客睡下了，还是干脆没有人。
就在这时，月明阙突然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一跃上屋顶，一路跑过几间住房，来到了后院。
小金子看到月明阙一下没了人影，只能在地上干着急。碍于北辰还在他手里，周围也没什么响动，他不敢出声呼喊，只能自己在原地挥手撒气。
屋顶上，北辰被月明阙护在怀里。
他见识过月明阙的功夫，只是没想到抱着他也能身轻如燕。如此一来，他对月明阙的身世更加好奇了。
月明阙观察了一下动静，然后小心地探出头去，看向下方的后院。
后院没有住房，似乎是庖厨所在。
还没到备餐时间，可仔细一听，似乎已经有人在悄然走动。
感受到北辰的动作，月明阙轻轻在他的唇上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
北辰会意，只是和他一样小心地探出头去。
月光已斜，院中晦暗不明。发出动静的人似乎在檐下活动，只能看到影影绰绰，辨不清虚实。
突然之间，院中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北辰目光一动，猛地瞪大了双眼。
伴随着闷响，一个女子走出阴影。在她脚下，两个人形从阶上跌落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息。
女子似乎从两人身上摸索出了什么东西，这会正收进腰间。
突然之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仰头朝两人俯着的屋顶看过来。
仅仅片刻功夫，她已经从箭囊里取出了箭，上弦而发。
“嗖——”
月明阙飞快地用狐裘裹住北辰的头脸，抱着他往后滚了几滚。
箭险险地擦过月明阙的发辫，被他用腿按在了地上。
然后他立刻起身追过去，却发现后院已经空空如也。
北辰慢慢从狐裘中钻出来，捡起落在一旁的箭，握在手里看。
这箭比寻常战场上用的箭小些，射程也不远，但是利于随身携带，藏在腰间袖中。
寻常城市里，这种箭反倒是刺杀用的利器。
北辰沿着箭身看下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种箭镞我见过的。”
北辰难以置信地说道。
“在我家的……府库里。”
月明阙目光一闪。
北辰顾不得许多，努力支起身体，对着昏暗的月光看起来。
“这箭镞虽然来自天下，但制式是旧的，现在各国早已不再制了。拿这箭的人要么可以自行制箭，要么用的是多年前流传下来的。”
“刚才那女子分明是天下人，但衣着又不是任一国的流行款式，就和这箭一样……”
北辰若有所思。
“为什么用这种箭？是为了追不出来路？可是，为什么又要让我们知道是天下人的手笔，干脆嫁祸西域不是更好吗？”
回过神来时，北辰才发现月明阙一直望着他，目光有些微妙。
北辰顿觉尴尬，正想掩饰一番，却想到月明阙听不见，倒是不用担心那番自言自语暴露许多。
于是他只是将箭递给月明阙，在他手心比划了几个字：“看不出来头。”
月明阙接过箭，对着月光看起来。
北辰茫然地看向远处，腹中似乎又隐隐翻涌起来，意识也愈加沉重。
他没有对月明阙说过，自己是荆国将军府的长公子，甚至连出行用的符传上，写的都是“南宫学”这个假名。
而将军府的武库中，藏满了天下各国古往今来的兵器，这个箭镞仅仅是其中千百种箭镞的一支。
月明阙拿着箭看了一会，突然顿了顿，接着一把将箭羽拆了下来。
箭身是由竹子制成，中间是空的。月明阙这么一拆，再一倒，竟然从中间倒出一截半指宽的竹简。
北辰已一惊，赶紧接了过去。
竹简上只写着几个小字：“箭尾，解药。”
北辰再去看箭羽，才发现其间用丝线捆了一个极小的绒包，里面是两颗药丸。
他看向月明阙，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月明阙拿起丸药闻了闻，似乎也无法判断，眼里的忧虑更深了。
北辰收回手，心想这事只能自己决定了。
“天下毒，天下解。”
他轻声说道。
然后他仰起头，将两颗丸药吞了下去。
***
北辰坐在驼车里，望着远去的小镇和黄沙漫天，不免心生忧虑。
他在吃下丸药后回到了屋内，不到半个时辰就感觉舒坦多了。又休息了一阵，竟然近乎康复。
可这样一来，他的疑虑更深了。
预先被下毒已经是一疑，然而有人事先准备好解药，这一点更是奇怪。
如果投的是连月明阙都没见过的毒，那大概率在这个小镇里、乃至这片大漠里都找不到解药。
这分明在说，这次投毒早有预谋，甚至蓄谋已久。
他分明是私自离国，也已经到了远离国境的大漠小城，难道有人暗中掌握了他的行踪，一路追到这个小城中才下杀手么？
而且这势力，究竟是来自天下，还是……
北辰看着手中的箭，抿紧了嘴。
今晨他恢复后，就让小金子立刻收拾行囊，尽早离开。
月明阙安顿好他之后就出去了，回来时带来了真正的店主。那个浑身戴满金饰的肥胖中年人大吃一惊，不住地向北辰道歉。
按照他的说法，后院那两个人有一个他并不认识，还有一个，则是前两天刚来的伙计，做些值夜的杂活。
小金子认出那正是他叫去找医师的人。
那两个人身上没有发现什么能证实身份的痕迹，只是从粗糙的面容来看，应当是穷苦出身，只是被雇来卖命的。
而月明阙在检查过后，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好一阵了，应当不是死于那个女子之手，而是被雇佣他们的人灭口了。
如此来看，那女子倒真像是来救北辰的。
北辰知道从店家这里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上一个小镇里的毒蛇，说不定也是同一方势力干的。他们发现毒物难以控制，便换成了更直接的毒。
只是那女子为什么分明知情，也不对他如实告知呢？
北辰觉得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背后的脉络还需要慢慢厘清。
只是大漠无人管辖，被人盯上恐怕更是防不胜防，还是尽早行路回到天下才是。
于是他们立刻订了城中最快的驼车动身，不停歇赶路，只要几日就可以到尧国国关。
北辰出门的时候，天边刚刚透出天光，街上也有了些许行人。
然而就在他们驾车离开的时候，街的尽头突然喧闹起来。
“急报——”
“暮海出现了，五十人……无人生还！”
一个人驾着沙漠马，从远处一路喊过来。
“昨日夜间，西域一行商人误入暮海，全部失去踪迹。”
“警告众人，请勿前往东南方向——”
沙漠马像一阵疾风经过他们身边，连同声音一起远去了。
“是大漠、报信的。”
月明阙在北辰手心中写道。
“大漠、出事、会有人、通告。”
北辰明白过来，这个人应该是往来大漠各个小镇报信的。通知完这里，又会去下一个小镇，直至将消息传播开。
这条消息的出现，让诡谲的大漠又罩上一丝阴霾。
昨夜，北辰被不知来头的人下毒，对方可能来自天下；而大漠，又出现了一队商人失踪的事件，起源是“暮海”。
暮海，在这片大漠中是最不详的征兆，代表着焉暮的诅咒。
这片大漠，究竟都隐藏了什么？
自从进入大漠后，这一路又是焉慕秘术，又是毒蛇，这会还出现了天下的箭。仅仅数日，难道都是巧合么？
可若不是巧合，以自己的身份，究竟为什么这样遭人记恨？
除此之外，还有销声匿迹多年的奇门……
北辰一下坐了起来。
奇门向来行踪不定，或是周游列国，或是归隐山林，鲜少入世，否则他也不会再南乡子故去多年都找不到奇门人士的半点踪迹。
可是这一回，却有长老主动在这座小城等他，还为他讲解了**阵……别的不说，那位长老一定是算到了什么。
长老知道他想去尧国，特意提到了陌仁相国的未来，还有他中毒后的那个怪梦……
奇门神机妙算，一定是发觉这一切都有关联。
焉暮、陌仁、他，都被搅入了未知的棋局中。
正想着，小金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公子，我们还要去尧国吗？”
“这片大漠古怪得很，昨天不还损失了一个大商队么……公子这一路也总是遇到不测，我看那些脚夫说的什么焉暮亡魂作祟，恐怕都是真的。”
北辰收回了目光。
“你没听到那个传信人的话吗？暮海出现在东南方向，要是现在回荆国，反而更危险。”
“我们离尧国国境只有几天路程了，从各方面来说，去尧国都更为安全。不过你要是想回荆国，我不拦你。”
小金子闭紧了嘴，赶紧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地削竹简。
北辰没有开口。
不管是冲他而来的毒物，还是奇门长老的预示，都是因为他前往尧国的决定。而大漠的暗流涌动，焉暮传言的卷土重来，也未尝不是在酝酿一场针对尧国的风暴。
或许被卷入其中就是他的宿命，但——
他看看手中的箭，又看了看驾车的月明阙。
即便会遭遇风雨，也有人站在他身后，护卫他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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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府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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