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有权着墨，败者无权诉说。
现如今倒是明白了柳宣作为说书人是为何这样讲。
“御天门赢了，便扭曲事实。”
否然和故今并肩站立：“你知道事实？”
“不知道，但我猜得到。”
御天门初代门主原无果同象妖白清名相识，因故创立化神千绞阵，象妖白清名赠象牙玉骨刀，原无果名声大噪。
又是一己私欲，御天门歪曲事实，囚禁白清名。
至于柳宣为何同白清名相识，为何叛逃出门，估计又是另外一段故事。
故今捏着欠条：“他不是说书人吗，如果可以，到时候听他自己讲给我们听。”
“精彩的话，我就划掉他二两银子的帐。”
否然抬首看故今的侧脸，凝她嘴角那抹嘲弄的笑。
“他们可以逃出来，只要不管那群人的死活。”故今嘴角挑高：“反正那群人只知道附和御天门，恩将仇报，有什么可救。”
“明知道是原无极的陷阱还要往里跳，真是……”
傻透了。
否然抿了抿唇，低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还用问，当然扔下他们就走。”
日头越来越高，故今眼中情绪无所遁形，否然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故今突然出声：“你……联络你师父了吗？”
“他们会来……接你吗？”
否然眼睫轻动，点头：“会的。”
故今的声音更低：“那可太好了。”
“我可不想再带着你了。”
明明故今才说过“我不会再扔下你们了”，但否然听见故今出尔反尔只是微微皱眉，紧抿住唇。
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故今道：“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
故今同否然暂住于城外那所破败的象庙，如今再看，难免有几多情绪交杂。入夜二人点燃线香，和各位象族交代情况，还好旁有仇爷等长辈帮助安抚，才没有妖冲动行事。
翟老板悠悠拨算盘，看着低头不语只扫地的小凤，又看面色沉郁不言的故今和否然。
算盘“咔哒”一声，他飘出柜台：“你把店里符都买走，我这大量补货，正缺人手。那些妖就暂且留下给我帮个忙吧，当然工钱就不要想，我这本来就不包吃住。”
故今大为吃惊，像是重新认识了翟老板：“我一直以为你的翟老板是债老板，没想到是宅心仁厚的宅，多谢老板，老板大义！”
翟老板一时鬼气森森，故今忍着阴凉，掏出线香：“老板，这开启鬼市入口的线香你可有卖？”
翟老板顿时恢复，看着那线香，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飘回柜台窝着：“没有。”
“这线香可卖不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才能打开鬼市？”
“人未死而取其死志，魂将离燃其灵力，数人结成一根，沟通阴阳。“
“想要这东西，那去抓几个修为高深的修士来吧。“
故今：“……“
半截拇指大小的线香躺在手心，故今身体微微凝滞，忽感整个手掌热烫起来，声音干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翟老板瞥她一眼，下巴一点否然：“他死了就能来鬼市了。”
否然抬眼看翟老板，又去看故今。故今已然眯起眼，而翟老板说完话，恢复淡淡的表情，身子一矮，猫回柜台的躺椅里摇了起来。
翟老板知道她是妖。
故今也没想遮掩自己的出身，但总归也从没刻意挑明。和否然连接的捕灵阵是天然的伪装，虽没了蓬勃的灵力，但故今拥有了凡人这一毫无威胁的身份。
她收回目光，走到后院，绕开叽叽喳喳，在一个安静的小角落蹲下。小窝里的阿猫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热源，翻开肚皮贴上去，三角嘴没闭上，露出豁了一颗的满嘴尖尖牙。
故今伸手揉弄阿猫下巴颏，阿猫抖抖耳朵抬爪捂住脸。
她看了一会，放轻声音：“谢谢你帮忙看顾阿猫。”
身后小凤悄声站立，摇摇头：“阿猫乖，可爱……不用谢。”
准备出去时，仇爷蹒跚跟上来，要和故今他们去一同去看现如今永安城的状况。
仇爷身裹一层浅灰色的毛绒衣，后脑还带一个兜帽。
小凤还真是细心。
故今半蹲矮下身子，伸出手臂：“不介意的话，您站上来？”
“老朽……不便幻化人形。实在多谢姑娘。”
故今后槽牙一紧。
御天门真该死啊。
小结：“……宿主这次收集了很多妖，可以兑换大量线索了。”
故今有一阵子没听见小结讲话，小结声音都低沉许多。
“不急，等此间事毕。”
几人步出破庙。漫天猩红屏障火烧天幕一般，浓重颜色盖过黑夜，一层层翻涌。
不过一天而已，连城墙上永安城三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仇爷脚步轻挪：“化神千绞阵……这阵暂且是不会再开了。”
“此阵一旦运转，不灭不罢休。若如你们所说，清名留下应当是主持阵眼，同原无极进行拉锯僵持。”
他叹息：“清名……”
“那要僵持至何时？”
仇爷摇头：“僵持此阵，纯比命长。”
“……”
“我们在此地停留两日？”
猩红色映入否然颜色浅淡的眼中，他轻轻点头。
送走仇爷，桔色火光在破败象庙中静静燃烧。跳动的火苗是摇摆不休的幼童，顽皮地在否然脸上扣下印子。
故今拿小木棍捅火堆，一点火星扑上来，吸引了否然视线，故今清嗓。
“其实，回万象宗的盘缠已经够了。”
否然挪眼看故今，静待她的下文。
“赈灾银分了一半给城外流民，另外一半用来买爆破符……”故今说到这里，声音变小：“要我说这银子花得值，不光炸了御天门，还救了象姨。”
“就是……一分没剩。”
否然收回眼神，一言不发。
火苗跃动，散发着温暖。
故今左挪一下屁股，右挠一下头，蹭到否然身边，转脸看他：“我……”
“反正你也没真想回万象宗，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故今：“……”
那不是以前的想法吗。
“是，回不回万象宗是以后的事情。但起码现在，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一段路。”
故今也随着否然的视线一起看向火堆。
她声音很低，手指在裤边捏来捏去：“就算我不想去万象宗，但总要记得你要回，不然你一个小孩自己在路上怎么办……”
火堆噼啪一声，否然猛地扭头看他，故今对上浅琥珀色的眼眸，虚张声势地调高声音：“我说的不对吗？”
要真是担心他一个孩子有危险，还能干出来三番五次自己跑路的事情？
否然站起身：“我不是小孩！”
“就算你不去，我自己也能回万象宗。”
“是是是，”故今声音更小：“我这不是没说我不去吗，你急什么？”
否然：“……”
他抿住唇，泄气坐下。
自己真如孩童一般喋喋不休地吵闹，真是……
否然避开故今，坐到另外一边，又剩个脑瓜顶对着故今。
夜色浓，唯有此处明光，飞蛾绕着飞窜，故今赶走否然身边的飞虫，摸着衣襟，掏出来一物，低头绑在鞋面上。对面否然依旧低头，只能瞧见一片漆黑长睫。
否然垂眸，眼前突然一闪。一只黑靴隔着老远伸过来，他闭了闭眼，脸正对上一面小镜子，将他的桃心脸照映得脸大如盆，睫毛都分毫毕现。
否然：“……”
对面故今不断调整坐姿，伸着长腿，眺着鞋面上的小镜子——自打她发现否然生气就闷头，看不见表情后，自觉想了个绝妙的办法。
脚面绑镜子，这样就能瞧见否然的表情，来判断该怎么哄他。
小结：“……”
宿主，你就承认吧，你已经开始为他花心思了。
她终于挑好合适的角度去看镜子，否然面无表情地睨着镜中。
故今一愣，下一刻脚面一痛。
浅蓝色的飞鹤靴一脚踩在黑靴上，小镜子应声而碎。
“喂！”
故今单脚跳起：“你你你你！你踩我干什么！”
还不是看看你生没生气！
但显然否然更生气了。
在否然的面无表情下，故今声音越来越小：“不让看就不看……”
还好买了好几面小镜子。
故今把碎镜片扔进火堆，拿出三线香。
线香只余一个指节大小。
“往下走就是林波城了，不知道阿旺怎么样了……”
“不过阿旺这三线香，又是何处得来？”
*
周朝皇城，雍林城。
銮殿之上，周皇备手而立：“……九极宗平息了抱春楼事件？”
明黄色袍袖恨恨一挥：“又让仙宗抢先。”
他来回踱步，面色焦急：“民意如何？”
貌若好女的国师坐轮椅而来：“九极宗一时颇得民心，不仅凡俗人家妄图让孩子拜宗，甚至不少官员都……”
“好好好！”
周皇额角青筋崩动：“说什么仙家不问俗务，到头来还要和朕抢江山。”
他眼珠乱动，呼吸不断起伏：“就如薛卿所言，组建周朝仙家力量，同那些仙宗分庭抗礼！”
国师脸色苍白，掩帕轻咳，领命退下。
出门回殿，等候多时的侍卫同他耳语，薛昀挑眉，看向其递过来的东西，眼神大亮，撑起身子离开轮椅：“找到她了？人呢？”
侍卫：“……并未，只是在鬼市和小贩之处找到了主人的垂丝石耳饰。”
薛昀向前几步：“卖了？不可能，她从不离身……”
他抬手，拇指抵着齿根，皱着眉思索，半晌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是恼我没有亲自接她，闹脾气了。”
薛昀自认看透，坐回轮椅，伸手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绿色耳饰，烛火下透光而过，剔透晶莹，折射出万千光影。
薛昀眉心痣更加鲜红，嘴角噙笑着低语：“故今啊故今，你知我对闹脾气最没耐心……”
“沿着找到垂丝石的位置继续找，找到之后先告诉我。”
“另外，”薛昀眯起眼，将耳饰放进衣袖，挑着灯芯，做了个手势：“抓紧时间去追季识焉的踪迹。”
“这个拿着，仔细点用。”
侍卫接过一打薄如蝉翼的东西，听见头顶传来叹息：“抱春楼已毁，再没有这么好用的人皮面具了。”
侍卫交替而过。
“主人，珍妃娘娘相邀。”
薛昀放下挑灯芯的钎子，净手：“珍妃娘娘诚意相邀……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容冠六宫，集三千宫妃宠爱于一身的……”
“珍妃娘娘。”
猜猜垂丝石耳饰是谁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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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永安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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