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苏小洁给何忱拿来了假条，告诉她，她母亲到了。何忱只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就远远看见一个女人等在门口。
女人站在门外，看她过来，她开口，无比笃定地喊出了她的小名：“忱忱。”
何忱犹豫：“……妈？”
她外公三个月前离世，那次葬礼，她的母亲回来了。直到凌晨，何思敏才赶回来，何忱见到何思敏一袭黑衣出现在灵堂里，她甚至没有为外公上一炷香，她匆匆看了一眼外公的遗照，便和外婆、舅舅一起去了走廊。
次日一早，她和何忱一起吃了早餐，便又离开了兰城。
何思敏点头：“快去交假条。”
何思敏也是二高毕业的，自然知道出校门必须得去门岗室让大爷看一下假条才能离校的规矩。
何忱让大爷看完假条，大爷把门给何忱打开了。
何忱出了门，何思敏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晚上想在家吃还是去外面吃？”何思敏一手拉行李箱，另一手揽着何忱的肩膀。
何思敏开口，没有责骂也没有询问。
何忱攥着衣服的下摆：“都行。”
“那先回家放东西吧。”何思敏做了决定。
两人走到路边，何思敏掏出手机，开始打车，何忱就站在何思敏旁边，等着何思敏。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和这个血缘上的母亲，是真的不怎熟。
不过好在何思敏是个健谈的。
“回家一周，背这么多书吗？”何思敏看着何忱鼓鼓囊囊的书包，皱皱眉。“把书包拿下来吧，放箱子上面。”
“还好，教室里书更多。”何忱本想拒绝，可何思敏直接上手把她书包拿下来了。
何思敏刚把书包放行李箱上，车就来了，司机是个好心的大叔，看何思敏身边那么多东西，还特意下来帮她们放到了后备箱。
上车后，何思敏陪何忱一起坐到了后排，上车后何忱便靠着车窗，显然是有点晕车，于是何思敏没再主动说话，二高离她们家也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很快便到了。
何思敏推着行李箱，何忱看着何思敏拿的有些吃力，默不作声地把书包拿过，又背到了自己肩上。
何思敏回来的急，没带家门钥匙，何忱走在前面，开了门。
家里很干净，不像是有人生活，何忱喊了一声：“外婆？”
“看来没在家。”何忱在屋里转了一圈，低声自言自语道。“又去舅舅家了？”
何思敏跟在何忱身后，四下打量着，一抬眼，父亲的遗像跳入何思敏眼中。
何思敏移开眼，把箱子推给何忱：“先把行李箱放回去，时间还早，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果然，该来的迟早要来。何忱把行李箱和书包放回房间，出来前没忘拿上自己的手机，她问何思敏：“去哪聊？”
何思敏把问题抛给了她：“随便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吧，公园、江边、咖啡馆、你放松一点的地方都可以。”
何忱想了想：“那去门口的那家咖啡馆吧，挺安静的，还挺近。”
何思敏答应了：“可以。”
依旧是何忱在前面带路，咖啡馆不远，就在路口，不过走了五分钟，两人便到了。
清脆的风铃声响过，两人走进咖啡店，这家咖啡店开了不过两年，所以何思敏看着，感觉很是陌生。
不过店主姐姐看上去和何忱还挺熟的。
“怎么现在来了？”店主有些稀奇地看着何忱，“不是开学了吗？”
“身体不太舒服，回来休息一周。”何忱没说实话。
“好吧。”店主没多问。
现在的孩子压力大，回来休息几天都太正常了。
“喝点什么？”店主问。“还是卡布奇诺吗？”
“嗯。”何忱点头，然后别别扭扭地问何思敏。“您喝什么？”
店主见是何忱带来的人，很热情的开始推荐。
即使何思敏早就有了主意，但听到店主是以“小何爱喝……”为推荐语，她还是听了下去。
耐心地等店主介绍完，何思敏也大概记下了何忱的喜欢。
“柠檬水就好。”何思敏微笑着点单，然后付了账。
挺可惜的，她上了年纪，这个点再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觉，不然就可以点个何忱喜欢喝的饮品了。
“OK。”店主下完单，让两人进去随便坐。
何忱找的地方很好，环境优美，也安静，现在这个时间段，店里只有她们两人。
何忱和何思敏在最里面的桌子上坐下，何忱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又抓住了衣角。
何思敏缓缓开口：“你外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提过我？”
何忱不明白这和她的事有什么联系，但还是诚实点头：“对。”
脚步声逐渐靠近，逐渐和何忱的心跳重合。
她的妈妈也会像学姐的父母那样指责她吗？
“小何，送你们两块蛋糕。”店长还另外端上了两块黑森林蛋糕。“祝你身体早日康复。”
“谢谢。”何忱惊喜地看着店主。
“没事，你们聊。”店主笑笑。“有事叫我。”
店主离开后，何忱喝了一口饮料，然后视线便放在了那块蛋糕上，何思敏见何忱没有那么紧张了，也放下心来。
“您尝尝这里的蛋糕吧。”何忱把另一块推到了何思敏面前。“她们家蛋糕很不错。”
何思敏没拒绝何忱的好意：“谢谢。”
“你先吃，听我说。”何思敏语气温柔。“我来告诉你，外公为什么不愿意提起我。”
“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女人。”何思敏看了眼对面突然瞪大双眼的女儿，继续说道。“我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我大四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谈恋爱的事，直接去我的大学闹了一通，你外公把我当时的女朋友大骂了一顿，让她在整个学校名声扫地，然后用一条绳子把我绑了回来，给我关在家里，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给我相亲。”
“相亲的时候，我碰到了个有意思的男人，他叫连昌，他说他就想要个男孩，生了男孩之后，可以马上跟我离婚。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男人也是同性恋。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报复你外公，于是，我答应了连昌的条件。”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不难猜到，我和连昌结了婚，并且很快就怀孕了，你外公很开心，认为我‘病’好了，再也没有控制过我。”
“然后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连昌以我生不出男孩为理由，坚决和我离了婚。我和连昌关系还不错，他告诉我，离婚后，你外公去求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离婚。最后一次，你外公去找他的时候，撞破了连昌和他男朋友亲热，你外公去找他父母商量，想把连昌是个同性恋的事告诉他父母，却发现连昌的父母早就知道，甚至生不出男孩就离婚的主意也是他父母出的。那时候我知道，我的报复终于成功了。”
年轻的何思敏没有其他办法去报复她的父亲，于是她选择用一段失败的婚姻和一个女孩的出生杀害了控制她二十多年的父亲。
“和他拿到离婚证之后，我回了江城，在林海的一家报社开始了新的生活。”
何忱食不知味，从牙关里蹦出了几个字：“这就是你把我抛给外公的原因吗？”
难怪家里每个人都对何思敏的事三缄其口，难怪何思敏几乎从不归家……
这样的何忱让何思敏慌了心神：“对不起忱忱。并不是我主动选择把你抛给了你外公，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我怎么可能真的对你不闻不问。你外公他……他很固执。我在林海经济条件转好之后，想过把你接过来，可你外公他不肯，他说我会把你……
“带坏。”
泪珠砸在手腕上，砸得何思敏生疼。
何思敏比谁都清楚，何忱是她和父亲对峙唯一的牺牲品。
带坏……
多沉重的词啊，桎梏在何思敏身上十几年的枷锁，让她不敢靠近何忱。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女人这件事是坏事，但一个尚未建立认知能力的孩子如果生长在两个母亲的家庭里，后天她受环境的影响，也喜欢女人怎么办？
何思敏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不想何忱也是如此。
即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何忱是在后天环境的影响喜欢女生的，何思敏都不想赌。
“我和你的每一任班主任都有联系，小苏老师一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过来了。”何思敏抹了眼角的泪水。“我没资格请求你原谅我作为母亲的缺失，但我第一时间过来，是想告诉你，你喜欢女生这件事很正常，也不必为此自卑或是烦恼。我还想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保护你，对不起忱忱，今天早上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何思敏的话信息量太大了，跟炮弹一样，一下接一下轰炸着何忱的心理防线。
何忱沉默了许久，轻笑了一声：“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何思敏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相信你。”何忱红着眼眶。
足够了……她相信何思敏的话。
其实舅舅给过何忱一支录音笔，16g的内存卡，里面装满了何思敏给何忱念的故事。
那时的何思敏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陪伴何忱成长。
后来何忱大一点，发现何思敏没有念过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开始自己试着读书了。
然后录音笔就换成了一箱子一箱子的书。
衣食住行方面，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不会少何忱的，但何忱所看的书要不是何思敏留下来的，要不就是何思敏买来寄给她的。
何忱经常看着扉页里的赠语出神，尽管那些字没有落款，可她莫名就能明白，那是素未谋面的母亲对女儿的教导。
即使她的出生是因为仇恨，可何思敏的爱也做不得假。
何忱恨何思敏吗？其实她也不恨，外公外婆不愿提起母亲，舅舅在他们不知道时候，提起妹妹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舅舅口中的何思敏满足了何忱对母亲的想象，她在只言片语中拼凑素未谋面的母亲，她以往也不恨何思敏，今天得知了全部，她发现自己恨不起来。
她能理解母亲的选择，换做是她，不会比何思敏做得更好。
更何况，何忱顺从了内心，她虽然早已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但从今以后有母亲的陪伴还是让何忱心动不已。
何思敏见何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更是喜出望外，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忱忱，高三这年很重要，我和我女朋友商量过了，我想辞职，回来陪你一起冲刺高三，你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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