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和阿斯坎一前一后从富丽堂皇的剧场离开。
昔日的辉煌已经落幕,艾尔也丝毫不留恋。他一向潇洒,不拘于眼前。
阿斯坎则反常地思索着,亦步亦趋跟在艾尔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刚一踏出那扇门,倏忽之间一阵亮晃晃的白光闪过,眼前的景象就变了样。
破旧的木屋甬道变成空旷的石质大厅,四周散发着潮湿阴冷的味道。
阿斯坎感受到一阵不详的气息,既像被卷进了蛇腹,又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正爬上你的脚踝。
“艾尔,艾尔?”
这地方古怪得很,艾尔的身体僵在原地没有动弹,浓稠的迷雾迅速吞没了他。
同时一股奇怪的吸力把阿斯坎往后拖了几米远,浓雾把他们俩隔开,鼻尖全是浓郁潮湿的灰尘味儿。
阿斯坎稳定身形,警惕地握紧剑柄,缓步靠近。湛蓝的眼眸反复审视着那个“艾尔”,神情中带了点毫不客气的意味。
“艾尔先生?……你,你还好吗?”
他不想让眼前的一切左右自己的判断,必须保持冷静。
于是他刻意压低喉咙,脱口而出的声音出奇的冷冽,甚至并不像是在同一个活物对话。
但他面前的那个身影依旧静寂地待在原地,“他”好像听见了声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从背后望去,阿斯坎只能瞧见他微微颤抖的颈肩和在雾气中逐渐变得透明的衣角。
他蹙着眉,这情况和那天晚上差不多:
不真切,不友好。
那晚艾尔脸上癫狂的神色还历历在目,阿斯坎始终弄不懂是因为什么,几番询问也都被岔开了话题。
于是阿斯坎走到艾尔身后两步的位置站定,迟疑地朝他伸出一只手臂。
“还好吗?感觉有哪里不适?”
他轻轻拍了拍艾尔的肩膀,冷硬的触感通过指尖传来。
那触感不像……活人。
阿斯坎猛地一惊,身体先理智一步动作起来。
银剑出鞘,霎那间刀刃已经抵上身前人的脖颈。
冰冷的刀刃仿佛一个开关,让艾尔好像一只被惊动的小兽,相较于之前突然有了反应。
他的肩膀以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弧度蜷缩在一起,并拢,发出“嘎吱嘎吱”的颤响。
而一张脸猛地转过来,无机质的黑色眼瞳死死盯住阿斯坎。
黑色的眼瞳里弥漫着死寂的墨色,像虫窝里的毒蛇又像暮色里的乌鸦。
后者则瞳孔一缩,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的眉蹙得更深了。
平日里一向温柔坚毅的蓝眼睛里此刻却一反常态,变得深不可测,像盛着一潭浓稠的黑水。
阿斯坎评估着眼前这东西的危险程度,转过来的那张脸压根儿不属于艾尔。
那张脸诡异而精致,像一面镜子一样反着亮光。水银色的脸颊泛着金属的冷光,一张嘴又空又小,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嘴如同拇指那样小,却在努力大张着,发出咕咕哝哝的异响,好似某种怪物蛊惑人时候的喋喋不休。
阿斯坎下定决心,没有丝毫迟疑,在已经认定的事上他从不优柔寡断。
银光一闪,长剑用力挥砍下去。
金属的嗡鸣声霎时响起,阿斯坎握住剑柄的手腕被猛地一反震。
刀光干净利落,那具身体砰地倒下,发出硬邦邦如同铁块坠落的声音。
而在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那张金属脸就碎裂了。
一股股浓稠的雾气伴随着水银色的液体从断裂的脖颈处流出,在地面上扭曲挣扎,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呃……”
这声尖叫中蕴藏着诡异的力量,阿斯坎的头皮紧缩在一起,他只能无措地捂住双耳,脸色发白。
艾尔呢?他去哪儿了。
那具身体的外壳逐渐融化,露出一堆杂乱的腐烂干草。
阿斯坎看过去,尸体的融化还未结束。
那具身体内部的干草也在某种力量下渐渐腐蚀,最后成为一滩乳白色的液体,滚滚浓雾从中涌出。
刚才那干草大概就是填充身体的东西,这是稻草人傀儡吗?
阿斯坎倍感疲惫,快要脱力了。
在被那声意想不到的尖叫声攻击之后,他迫切需要休息。
他不提倡无意义的坚持,一向忠于自己,所以并不强撑身体。
平心而论,这是个好习惯:不逞强,有自知之明。放在谁身上都应该被称之为优点。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个好习惯,骑士从没有心理负担。
于是他蹲下身,以此来缓解身体上浓重的不适感。
现在他的思绪很乱。
艾尔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替换成那个稻草傀儡的?
是在剧场还是更早时候?
为何途中两人没有一点觉察?
还有……艾尔此时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还安全吗?
……
阿斯坎心急如焚,艾尔却在享清闲。
他一向随遇而安,计划也随需而变。
事实和阿斯坎料想的没有太大出入,变故的确发生在两人刚刚走出大厅的那一刻。
艾尔和阿斯坎被雾气隔开,接着一个柔软却坚韧的东西就缠住艾尔的躯干,他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卷进了更深的迷雾之中。
当迷雾四散后,在他眼前出现的就是这个古朴的小镇。
艾尔好奇地观察周遭,这里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尖顶石头房。
他判断这地方正值初秋,因为居民们的穿着不厚不薄,天边还有一抹属于秋季的艳丽霞光。
来往的人们穿着便宜舒适的亚麻布灰衬衣,看见艾尔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如同看见空气一般。
远处几团模糊的白色徜徉在绿意内敛的山坡上,那或许是羊群。
有些用灰石岩墙砌成的房屋十分低矮,烟囱却特别长,样子滑稽,像大鹅一样伸长了颈子立在房顶虎视眈眈。
呛人的滚滚烟雾从烟囱顶排出,直冲云霄。
许多店铺复古的圆形木招牌挂在门脸上,墙壁上趴着绿茵茵的藤蔓植物,各个门前石阶两边都统一码放着一排鲜艳的红花。
艾尔看见的一切景物都彰显出这儿是一个古朴,但不死寂的小镇,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
艾尔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被劫持来的。
在那条柔软、柔韧却冷冰冰的触手死死缠住自己的脖颈和腹部,迫使自己沉寂下去时,艾尔就已经有点生气了。
这些变故让艾尔没来得及通知同伴自己的去向。
虽然艾尔一贯随心所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责任感。
说实话他有点担心,倒不是出于对同伴实力的不信任,恰恰正相反。
正因为阿斯坎非常强大,艾尔才担心他会有轻敌的毛病。
梦魇从人的恐惧中滋生,它蚕食恐惧,并释放恐惧。
艾尔打心底里认为,那位骑士阁下心底藏有深沉的、挥之不去的“梦魇”,而加西亚身上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先前,在加西亚失踪这件事上,艾尔一直都没表现出太大的担忧,他相信那小子能自己解决问题。
但阿斯坎不同,艾尔没那么了解他,也只能通过这段时间相处中的一些细节去推断。
艾尔清楚地记得,在同行中,阿斯坎有过几次不合时宜的恍惚神情。
显然他是坠入了过去的记忆。
尽管艾尔没有提起也没有挑明,但实际上他都有默默放在心上。
阿斯坎的几次“恍惚”可能会成为他身上的突破口。
而这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总而言之,艾尔得尽快与阿斯坎汇合,他有义务带阿斯坎平安出去。
带着这样的顾虑,艾尔继续往前走,并注意甄别出去的线索。
他走进大街,一个商铺生意正火热,老板的吆喝声淹没在居民的哄抢声中。
门口是杂耍艺人和舞娘的组合表演,他们衣着奇特。男的也穿同其他人一样的灰衬衣,但为了表明自己杂耍艺人的身份,在腰间额外系了一条鲜艳的红绸。
舞娘则敞着柔韧的肚皮,浑身挂满彩色串珠与金光闪闪的亮片装饰。
摇晃着三角脑袋的骇人毒蛇缓缓爬上女子的身体,缠绕在她肩上。而舞娘依旧千娇百媚地舞动,蛇蝎与美人的组合让人啧啧称奇。
而这些并不能吸引艾尔的目光,他更感兴趣的是远处一个尖顶小石房。
那座狭小的庭院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的黑橡树。
橡树的树干足有两人抱那样粗壮,树冠宽阔,把一大块儿土地笼罩进它的阴影里。
艾尔好奇走近,小屋门前有一辆彩绘篷车,没有套马。
几只伶俐的鸟儿停在铜制鸟架上,它们细瘦的腿间无一例外都拴着一条细长的银链,链子的另一端伸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哎呦!是谁在那儿?”
一个尖细柔软的声音突然响起。
艾尔高声回答道:“只是一个迷路的旅者。”
木门上的铜环清脆作响,一个女人推开门。
那扇木门看似笨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看来合页上有被好好涂油。”艾尔不合时宜地想到。
女子走出来,倚靠着门框。
像是没意料到真有人拜访一样,她眼神诧异地打量眼前的青年人。
她是一位美丽的吉普赛女郎,戴一顶金丝掐制的羊角冠。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像柔软的云朵一样披带身后。
她的肤色健康,肌肉漂亮流畅,透着蜂蜜般的光泽,斜飞的黑眉凌厉地落在深邃的眼眶之上。
她的眼睛也惊为天人,是一种深邃的黑紫色。给人的感觉却很清透,并不浑浊,迸射出一种明亮而热烈的光。
艾尔迎着女子打量的眼神,神情依旧轻松平和。
那女郎先是抿了抿唇,然后奔放大笑。
她率先问:“你在干什么?”
“只是迷路了。”
女郎似乎对艾尔的回答不太满意,她傲慢地一抬下巴,直截了当说:“撒谎。”
艾尔哑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如何说?”
她轻蔑地笑笑,万般肯定道:“你不属于这里。”
“从前可没在这鬼地方见过你这样一号人……聪明,敏锐,鲜活”,
接着女郎转而向后一倚,偏过头自顾自整理腕上的流苏手链:“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来,你还记得自己从何而来。”
“你的目光灵动,不像那些昏了头的人一样浑浊,这点在这儿算是十分难得。”
艾尔微笑着摇摇头,一摊手:“这儿怎么了,出了大事?”
“当然,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说话间,她收起脸上玩味的神情,朝院外那辆篷车走去,火红的裙摆像绽放的石榴花一样热烈精彩。
她拍一拍那篷车上的花手鼓,说:
“如你所见,我曾经是个自由的流浪舞者。”
接着她话锋一转。
“你从前享有自由,不过那都无关紧要了,现在都跟我一样。”
女郎的嘴角随即绽放出一个幸灾乐祸笑:
“欢迎来到疯羊镇!”
“进了这鬼地方,我们都只能被困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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