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女郎指着街上的行人说:“字面意思,这可是疯羊镇。”
“疯羊镇?”
艾尔手指微动,他手心的丝线微微发烫。
他记得爱丽丝临走前的吩咐,难道有人出事了?
是那两个女孩吗?
饶是镇静如他,心里也终于开始不安了。
血液一丝丝从皮肤层渗出,艾尔用手指把血抹匀,重新把锋利的丝线攥进手心。
“看看他们!”女郎指着远处。
艾尔注意到,女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显得异常疲惫。
等到话音一落,女郎利索地一拍手鼓,美妙乐音即刻响起。
“咚……咚——”
手鼓发出奇异的变调音节,这声音既像沉闷的鼓锤,又像尖锐指甲的抓挠。
总之这声音让艾尔不太舒服,但他没忘记正事。
他一边装作观察人群,一边警惕着女郎。
这声音似乎也引起了镇民的注意。
远处有几个人本来正背对他们往西走,听到鼓声后开始在四处张望,循声而来。
等到他们真正转过头后,艾尔顿时脸色发青。
“这是什么……东西?”
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脸,十几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发白的肿大的脸,无焦距的绿莹莹的眼。
实际上“一模一样”这个描述并不完全准确。
这十几张脸的五官并不完全一致,但他们都有相同的表情,五官也都皱成相同的诡异弧度:
无悲无喜,八字眉,低眼梢,干涸的嘴。
这一颗颗头颅缄默、呆滞。
他们也似乎并不能看见女郎和艾尔两个大活人。
两人默不作声,艾尔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让他震惊的并不是眼前诡异的景象。
就在刚才,艾尔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烈的生命力。
那有强烈涌动的生命力,还有秩序感和意识残留的痕迹。
这就意味着眼前这群人……很有可能并不是梦魇魔怪创造出来的幻觉傀儡……
明明刚才还……
街道上那群人,他们刚才还很正常。
幻觉……不,是实感。
他们很有可能……是被梦境殃及到的无辜民众。
艾尔皱着眉,细数梦魇魔怪殃及到现实民众的可能性。
他下了结论:几乎为零。
可眼前这些人又是什么“东西”?
“看来场面要脱离控制了啊……”艾尔暗暗想。
接下来周遭沉寂了好一阵,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连房顶的麻雀都停止了嘈杂的叽叽喳喳。
周围很静……静得有点可怕了。
那十几张脸呆滞地望着他们,似乎是在审视。
又似乎有谁正借着这十几双绿眼睛,在暗处窥视一切……
等到声音消失之后,那十几个人又若无其事地同时转头,迈着相同的步子离开了。
十几双鞋子同时磨蹉泥地,荡起一层呛人的尘灰,脚步声像擂打到胸口的沉闷鼓点。
“在这儿!”
女郎突然扯着尖细的喉咙叫喊,像划破白纸的利刃。
但这次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路人们依旧像没有灵魂的稻草垛似的,自顾自忙活着各自的事儿。
太阳的光芒逐渐削薄,阴白的光线穿过压抑的空气洒在黑橡木的树冠上,地面只有大树的阴影。
“咔哒。”
人群中有一名老妪摔倒了。
觉察到身旁有人摔倒,众人像鸟兽一样朝四处散开。
老妪倒下去,挣扎一阵,嘴里“哇呀哇呀”乱叫。
没人扶,众人看她就像看见空气。
老妪只能像个无头蚂蚁似的在泥地上弯弯曲曲地爬。
这场面怪异又可怖,所有人看起来都像奇行种。
艾尔有点看不下去,哀叹一声,沉默地走近蹲身,抓住老妪细瘦孱弱的胳膊把她提起来。
直到凑近得足够近了,艾尔这才发现老人木着一张呆滞的脸,幽幽的绿眼浑浊不清。
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副样子又像被下了魔咒。
待老妪自己站稳之后,艾尔紧皱眉头仔细观察。
他又狠狠跺了跺脚,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只见那老妪先是僵立片刻,接着闻声开始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大张着嘴,发出“啊呀啊呀”的气音,还从喉咙里吐出几句让人听不懂的模糊呓语。
她明显感知得到周围,却并不能真切地看不见我……
“这是怎么回事?”
艾尔回头询问一旁沉默站立的女郎。
当他刚踏足此地时,只以为被拖进了梦魇故意为他设定好的幻境。
他也单以为镇民们看不见他,但眼前众人这番浑浑噩噩的样子与那股强烈感知到的生命力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呜呜……”
老妪突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痛苦地缩在原地。
就在这时,白昼结束了。
太阳像个接触不良的巨大灯泡,吊在半空。
狂风大兴,一道细长闪电劈下,黑橡木的一根枝条被击断。
眼看就要狠狠砸中地上蜷缩着的老妪,千钧一发间艾尔猛地上前一步。
粗壮的枝条狠狠砸在脊背上,这才使得那名老妪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
痛觉以蛛网状从脊背传递到全身,艾尔被砸得耳鸣骤起。
缓过来以后,他抓起枝条远远抛出去,呲牙咧嘴地想:“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是诅咒。”
女郎抿起嘴唇看了好一阵,看似是满意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就在三年前,神罚降临。小镇里三千多人无一幸免。灾难远去,但神罚留下的瘴气会影响这里的所有人:年轻人会失去宝贵的勇气,而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则痴呆不清。”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缚死所有人的牢笼,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像你我这样的外来者,当然逃不出去。”
艾尔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真够麻烦的。”
女郎一挑眉,赞同道:“当然,不过那已经是从前了。”
“哦呀——!”
蜷缩在地面的老妪突然惊恐地嚎叫。
风云变幻只在一瞬,庞大的气流席卷着黑橡树的树冠,无数叶片像刀刃一样从高空坠落。
一道光芒从艾尔手心逸散而出,悄悄护着他身后的老妪。
他们俩对峙着,谁都没管那些锋利的橡树叶。
一些叶片擦过建筑的一角,把坚硬的石料硬生生切出一个完整的剖面。
绿茵茵的青苔地里散落许多碎石块儿。这些都让本就破旧不堪的尖顶小房变得更加不堪,混乱的庭院里到处都是碎石残骸和树叶。
院外篷车里那几只鲜艳的鸟儿夹着纤长的尾羽,战战兢兢地缩在车蓬底下。
拴在它们细腿上的银链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不安分地嗡鸣作响。
这是因为那些链子的主人在积聚怒气:那位深色肌肤的美丽女郎,方才还提着她石榴花一样的鲜艳裙摆。此刻则目光如剑,紧盯着艾尔。
而女郎翻脸的原因很简单:艾尔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不过他是故意的。
他说:“那你是如何困在这里的?”
这句话让本该活络的局面重新僵化,空气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冷冽的杀气。
女郎笑容一僵,转而用一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目光仿佛一种锁定猎物的捕食者。
艾尔则大大方方勾起唇角,任凭面前窥视的目光扫过全身。
他毫无自觉地反问道:“怎么了?”
“你的降临让这个死结松动了。”女郎低声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弥漫着乳白色大雾的深林里,某种蛇类的吐息。
接着她发出一种很惋惜的感叹,这次是在同艾尔对话:
“那你是怎么困在这的呢?跟我一样困在这儿……哎呀,你是想找死吗?”
“我当然不想死。”艾尔很认真地回答道:“所以我才会现在这儿听你的安排。我呀……”
他眯起狭长的双眼,目光低垂,双目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黑色眼瞳里弥漫着漆黑的墨色,浓密的眼睫遮住下眼睑,脸上是极自信的神情。
开口就是一句戏谑:“我嘛...我自然是和你一样啊。”
“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
说罢,他周身释放出属于自己的、巫妖真正的魔力。
磅礴的魔力在一瞬间冲破天际,如同滔天的巨浪般在空气中翻涌,仿佛有席卷天地间一切的气魄。
而站在这股强大力量中央的艾尔·塔格却无比温和,他依旧笑盈盈的,仿佛比世界上最著名的慈善家都还要和善三分。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示。
它也确实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恐惧像巨大的飞鸟,紧紧抓住眼前女郎的神经。
不过女郎脸色只白了一白,就又镇定自若,很快恢复成最开始那副明媚玩味的模样。
变脸速度之快,就好像刚刚那个阴恻恻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而是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与她完全不相干的恶魔。
她旋即爽朗一笑,露出漂亮的洁白牙齿:“呵呵...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不过你想出去吗?我有一个办法。”
这邀请看似突如其来,实则并没有出乎艾尔的意料,他已经等待许久了。
于是他说:“自然想啊。”
“我知道你拒绝不了。”
蜜色皮肤的女郎伸出右手以示友好:
“那么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的名字是阿瑞亚。”
艾尔状似沉默了一阵,迟疑问道:“……没有姓吗?”
“没有。”女郎回答。
“实不相瞒,我的母亲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失忆者。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而我的名字……也是她灵光一闪随意得来。”
“哦?随意……有意思。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和你拥有相同的名字。”
“是吗,是你的朋友?那还真是荣幸至极。”
艾尔笑了笑没做声。
自称“阿瑞亚”的女性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像终于耐不住沉寂一般,走回去打开那扇又破又小的门。
“跟我来吧。”
女郎率先一步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谨慎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老人却忽然像清醒过来了一样,脸上的神情愈发可怖,像是看到了某种恐怖至极的东西。
她干枯燥黄的头发乱蓬蓬的,嘴里不住地咕哝两个可疑的音节:“灯……”
“灯塔?”艾尔用气音低声问。
“怎么了?”女郎突然回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艾尔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缓缓转过来,然后报以微笑。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他聪明地岔开话头:“你困在这儿多久了。”
“……三年。”
她罕见地沉默了很久。
艾尔一挑眉,说:“看来你运气不太好。”
“可以那么理解。”
她开始催促:“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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