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绝在废弃工厂深处被那支冰冷的枪口和非人的哼唱逼入绝境,最终结局如何,陈渝和谷子谦已无暇顾及。
那场发生在阴影里的审判,仿佛一个沉重的句号,为Y市持续数月的血腥阴霾画上了休止符。
连环器官案的喧嚣逐渐被更新的头条取代,警方的视线也转向了更扑朔迷离的线索。
对陈渝和谷子谦而言,真正的风暴也才刚刚平息。
他们藏身在一处远离城市喧嚣的乡间小屋。
这是谷子谦很早以前,陈渝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买的,连曾糜英都未曾知晓。
屋子不大,带着小院,院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昭示着上一个季节的荒芜。
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暖意。
这是陈渝的“第三次逃跑”。第一次,他从谷子谦病态的掌控中逃离,奔向自以为的自由,却一头撞进了阴谋的罗网;第二次,他在谷子谦的暴怒与绝望中仓惶挣脱,试图割裂过去,却将自己推向了警方的焦点和怀绝的屠刀。
而这一次,不同了。
没有手铐,没有拖拽,没有窒息般的压迫。
谷子谦开着那辆不起眼的旧车,载着沉默的陈渝,一路驶向未知的宁静。
车窗外的风景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逐渐变成开阔的绿野和金黄的山丘。
陈渝靠在副驾驶座上,头微微偏向车窗,目光空洞地望着飞逝的风景。
他太累了,身心俱疲,像一件被过度使用的,布满裂痕的……瓷器。
即使这瓷器毫无作用。
谷子谦也没有说话。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不再泛着压抑的白。
偶尔,他会用余光瞥一眼身边的陈渝,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残存的后怕,有沉甸甸的懊悔,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探寻。
路途颠簸,陈渝在浅眠中不安地蹙眉。
谷子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调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这个小动作惊醒了陈渝。
他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眸子带着初醒的迷茫,先是警惕地扫视四周。
当目光落在谷子谦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时,那份警惕缓慢地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
“快到了。”谷子谦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看陈渝,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蜿蜒的乡道。
陈渝“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他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小屋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原始。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步步紧逼的阴谋,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爱恨。
时间仿佛在这里放慢了流速。
最初的几天,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试探性的距离。
陈渝大部分时间待在屋里,蜷在窗边的旧沙发里,望着院子里那棵叶子掉光的柿子树发呆。
谷子谦则沉默地承担起一切琐事:清扫积尘,修补漏风的窗棂,笨拙地尝试用老旧的灶台生火做饭。
冲突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不知过了多少个明日的某个傍晚。
谷子谦在劈柴时,斧头不小心砸到了手指,鲜血瞬间涌出。
闷哼声惊动了屋内的陈渝。
他冲出来,看到谷子谦皱着眉,正试图用衣角按住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粗糙的布料。
几乎是条件反射,陈渝的神经瞬间绷紧,瞳孔收缩,身体本能地后撤半步,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谷子谦受伤流血的样子,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那些关于暴力,关于失控,关于药物作用下狰狞面孔的恐怖记忆匣子。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煞白。
谷子谦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渝的恐惧。
他猛地停住所有动作,甚至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不是手上的,是心里的。
那双眸楚楚动人,眼中闪着波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吓到你了?我…我去处理一下。”
他转身就想往屋里走,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狼狈和自我厌弃。
“站住!”
陈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谷子谦僵在原地。
陈渝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翻腾的恐惧。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绕到谷子谦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试图藏起的手腕。
那只手很粗糙,骨节分明,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
此刻,拇指根部被砸开一道深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还在不断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陈渝的指尖冰凉,触碰到谷子谦温热血迹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谷子谦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陈渝更用力地攥住。
“别动。药箱在哪?”陈渝的声音依旧紧绷,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谷子谦愣了一下,才哑声回答:“…主卧柜子第二层。”
陈渝拉着他走进主卧,翻找出落满灰尘的药箱。
里面的药品大多过期了,好在纱布和碘伏还能用。
他让谷子谦坐下,自己则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冲洗伤口。
水流冲刷着翻卷的皮肉,谷子谦眉头紧锁,却一声不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陈渝专注的眼眸。
陈渝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
消毒时碘伏刺激伤口的疼痛让谷子谦肌肉瞬间绷紧,倒吸一口凉气。
陈渝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那双灰蓝与墨黑的异色眼眸直直地撞进谷子谦的眼底。
“疼?”陈渝问,声音很轻。
谷子谦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陈渝眼中清晰的自己,看着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恨意或讥讽,只有纯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询问。
他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仿佛被这目光悄然融化了一角。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哑:“…嗯。”
这个坦诚的回应,让陈渝紧绷的下颌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他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放轻了许多。他用纱布一圈圈地缠绕伤口,动作认真而仔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里。
谷子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渝。
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的唇…还有那专注的神情。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暴戾冷酷的谷子谦,也不再是陈渝记忆中那个温柔爱笑、却最终被药物摧毁的谷子佑。
他只是一个受伤的男人,被自己深爱又伤害过的人,笨拙地包扎着伤口。
一种久违的平静感,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那些尖锐的恨意,疯狂的占有,撕裂的痛苦,似乎都被这夕阳下的静谧和指尖传递的温度暂时抚平了。
“好了。”陈渝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神情依旧有些疲惫,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
灰蓝色的眼底如同天空般澄澈。
谷子谦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有些臃肿的拇指,又抬眼看向陈渝,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郑重的:“……谢谢。”
陈渝没有回应这句谢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怀绝还会再来吗?”他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谷子谦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片宁静的田野。
“工厂之后,他销声匿迹了。所有人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曾留下的烂摊子太大,想收拾干净的不止我们。他的新秩序,怕是没机会建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和最后的对决,怀绝带来的威胁,似乎真的随着那声枪响远去了。
陈渝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谷子谦:“你……还记得吗?当年在女老板家后院,那个小隔间里。”
谷子谦微微一怔,尘封的记忆闸门被打开。
那个充斥着灰尘味、黑暗和门外杀手脚步声的狭小空间……
那个吓得瑟瑟发抖,在他怀里抽泣的少年陈渝……
还有他当时同样紧张却强作镇定,紧紧握着对方冰凉的手,一遍遍低声安抚的笨拙……
“记得。”谷子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你哭得…很凶。”
陈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却又真实的笑意。
“那时候,你跟我说,‘别怕,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哭什么…’”
谷子谦的心猛地一颤。
这句话……是谷子佑说的。是那个还没被药物侵蚀,还没被绝望和占有欲扭曲的谷子佑。是他最本真最想保护陈渝的那部分的自己。
他猛地转头看向陈渝,眼神里五味杂陈,不知道陈渝想说什么……
陈渝也看着他,那双异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映着谷子谦此刻复杂的神情。
“谷子谦,”他清晰地叫出这个名字,“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谷子谦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那些被他刻意压抑和否认,甚至憎恨的属于谷子佑的记忆和情感——笨拙的温柔,纯粹的守护欲,初次见面的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自以为坚固的“谷子谦”的外壳。
他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陈渝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谷子谦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凶狠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疲惫与脆弱。
他抬起那只被陈渝包扎好的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触碰陈渝的脸颊。
这一次,陈渝没有躲闪。
他甚至微微侧过脸,让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他……没走。”谷子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他一直都在,只是……被关起来了。
“被我这个混蛋……关在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因为我害怕……害怕他的存在,会让我变得软弱,会让我再次失去你……或者,让你再次离开……”
他艰难地剖析着自己,那些阴暗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陈渝面前。
承认自己恐惧陈渝的离去,与那些软弱和扭曲的占有欲,比承受任何酷刑都更痛苦。
“我恨他……也恨我自己…为什么偏偏变成这样……” 谷子谦的指尖停留在陈渝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摩挲着那片温热的皮肤。“对不起……小渝……对不起……”
“你打我吧,恨我吧,这是我应得的……”
这迟来的的道歉,不是为了某一次具体的伤害,而是为了所有因他扭曲的爱恨而带给陈渝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陈渝的眼中也浮起一层水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铠甲、袒露着内心最脆弱伤口的男人。他看到了谷子谦的痛苦挣扎,也看到了那深埋在废墟之下,从未真正熄灭的属于谷子佑的火种。
恨意无法抹去过往的伤痕,但这一刻的理解和坦诚,却像一剂温和的良药,开始缓慢地弥合那些深刻的裂痕。
他伸出手,覆盖住谷子谦停留在自己耳畔的手,将它轻轻拉下,握在自己掌心。
然后,他踮起脚尖,在谷子谦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将一个极其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没有**,没有掠夺,没有血腥味。只有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抚,一种跨越了所有伤痛的无声的谅解。
谷子谦的身体彻底僵住,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陈渝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把脸深深埋进陈渝的颈窝,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别原谅我小渝……”他在陈渝耳边哽咽着低语,“我不配……”
“闭嘴。”陈渝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一丝鼻音,却异常坚定,“配不配,我说了算。”
他回抱住谷子谦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着那久违的、坚实的心跳。
“这一次,我们一起跑。跑得远远的。不是逃离谁,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谷子谦抬起头,眼眶通红,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颤抖着声音道:“……重新开始?我可以吗?!”
“嗯。”陈渝看着他,嘴角终于扬起一个澄澈干净的笑容。
即使眼底还带着疲惫的红痕,却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澄澈而明亮。
“谷子谦也好,谷子佑也好……都过去了。你就是你。而我,就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那片沐浴在夕阳下的金色田野,声音轻快了些:“秋天很好,谷子成熟了。”
谷子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那是丰收的景象,是生命在经历风雨后最饱满的馈赠。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充盈了谷子谦冰冷的胸腔。
他收紧了怀抱,低下头,将一个饱含了爱意和承诺的吻,郑重地印在陈渝的额头上。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我们一起。听你的。”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小屋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下,两个依偎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紧紧相连。
所有的,惊涛骇浪,阴谋诡计,爱恨痴缠,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片宁静的土地温柔地接纳以及抚平。
未来依旧未知,但此刻,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站在新生的起点,心中充满了对安宁的向往和对彼此的笃定。
.
秋天很好。
谷子成熟。
结穗低垂。
有人承诺能佑我一生。
谷子谦&陈渝
——全文完——
完结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我写的时候给自己感动哭了呜呜呜,也不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全是感情,毫无技巧[害羞]
感谢大家陪我啦,其实全文存稿,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既然有缘看到这儿,就扣个1叭
没有看11章的,一定要看看番外,要不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是凶手。。。番外是归纳悬疑案件点,无脑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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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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