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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秋来金桂飘香,襄州茱萸又红。

八月廿十,魏帝颁下“立福宁公主延意为皇太女诏”,此制一出,朝野上下免不得一番评议。

百姓不知先帝曾留有“新朝若需另择储君,当先从云漪子嗣中甄选”的遗命,但对诏书中的“福宁公主”深觉陌生,太子身故仅月余,陛下便急立新储,子民好奇作祟,私下忍不住道听途说两句,凑个闲来关怀国事的谈资。

彼时襄州的小茶馆中,几个员外于听书时闲聊:

“福宁公主?以往怎从未听说?皇后之女,不是幼年夭折了?”

“这位是庶出。兄姊皆殁,她是唯一的皇嗣了。”

“陛下盛年却膝下单薄,咱大魏皇亲调零数代,连旁支亲王郡主都屈指可数。”

“这小公主旧日无半点声望宣扬,一纸诏书就要一人之下了,好命。”

“古制立长立嫡,今时竟不得已立幼立庶了。”

“话说回来,若论长,大长公主乃先帝嫡长女,其所出襄王亦是最年长的后嗣…”

“诶,慎言,皇家事不兴评断啊。且我听闻,公主生母乃鲁贤妃,与太后同宗呢。”

反观朝中,立储诏出世,如惊雷入平湖,无数漩涡自深渊凝结。

旧日东宫一党希冀陛下立太子遗孤为太孙,如此他们的利益犹在;

明哲保身派缄默不言,只管奉旨拥护;

至于官居高位的重臣元老,他们对先帝遗命心知肚明,但各个都是千年的狐狸,权衡着富贵利益,看透了帝王私心,怀揣愚忠且有意为宁予一抱不平的,寥寥无几。

按魏律,发诏半月后,若臣工无异议,则再颁《册某为皇太女文》,此文问世,旨意即板上钉钉,载入青史。

*

魏国的丹桂香,吹不进北燕的红枫林。

为哄着慕容歆安稳住在府中,梅祺特辟出自居的正院,命人置办了好些菊花,一方黯淡小院被她费心装点出生机盎然的模样。

朝阳爬上树梢,满庭菊花正艳,慕容歆立廊下瞟一眼,丢下声冷嗤便拂袖回房。

她也不是谁人送来的菊花都爱的!

雕龙画凤的囚笼再美,也变不成安乐窝。

“我要小憩,锁门。”

吩咐过耳,碧烟和柳絮麻溜关窗落门闩。

“且慢。”

在院内张罗的梅祺见状,一个箭步赶来,别开房门入内:

“殿下才起又要歇息?不愿赏菊,可有心听听魏事?”

“有话说有屁放,少拐弯抹角。”

慕容歆心道,若非云澜授意,梅祺断无与她分享线报的好心。

“魏帝颁诏册幺女为储,竟有不识趣的朝臣公然与之叫板,借魏先帝遗命,为襄王讨说法,新鲜吗?”

梅祺坐进圈椅,拎起壶添了两杯茶。

一杯给自己润喉,一杯推向空着的主位。

慕容歆踌躇须臾,悻悻回身入座:

“师傅点头哈腰久了,战场积淀的飒爽所剩无几,愈发唯诺磨叽。若想说,便直言是何人,有何下场。”

“吏部罗尚书,安国公沈太爷,还有帝师孟达。下场…还未听说。”

三人的名姓于慕容歆脑中周游,这些人草一看去,与宁予一并无实质勾连:

罗晖元是云澜的细作,家女乃太子良娣,主动跳出来或为云澜授意,让魏廷生乱?但奏陈国本之争,纯属是拿命在赌…

沈国公是绛侯鲁静则的公爹,孟达原为翰林掌院学士,皆已致仕不问政,论年岁要算先帝的长辈,耿正老臣看不惯魏帝的私心而直谏,勉强说得通。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口绵甘,竟是钟爱的金骏眉:“襄王在作甚?”

“你与她相处日久,猜猜?小姊妹该心意相通罢。”

梅祺悠然品茶,随口问:“这茶可喜欢,太后赏的。”

“噗…”

慕容歆正欲多饮两口,听得茶的来处,愤懑萦怀,将茶汤一股脑喷了出去。

且梅祺口称“姊妹”,是几时知晓宁予一女儿身的?

“殿下在府一应饮食皆太后所赐,还是学着接纳好些。”

梅祺敛回打量的眸光,觉察慕容歆近来情绪波动太明显,无心再周旋:“宁府表面平静,道是姑侄和乐,但前几日豫州边军界突增好些借道的商队,你说这口子,我开是不开?”

好直白的问话…

慕容歆捏着杯盏摩挲良久,审慎不接话。

襄州东北的豫州是燕魏交界,鹤羽卫遍布各处,梅祺明摆着告诉她,宁予一暗中借道北燕了。宁府能以“姑侄和乐”的假象迷惑探子,宁理大抵并未随军。

慕容歆心下泛嘀咕,不知宁予一动身时麾下人马几何,倘若云澜无意放人,单豫州这一关,于宁予一而言,都是生死场。

“殿下,再摸,小盏恐要漏了。”

漠然挖苦过耳,慕容歆收回手讪笑道:“阶下囚听个乐子罢了,我哪有资格置喙朝事?鹤羽卫消息确凿,您大可禀告太后决断。”

“先前太后命臣给您传讯,您未予回复,还恐吓送信的暗探,太后动怒了的。”

“哦?”慕容歆低了低眼,扬手给梅祺添茶:

“师傅不提我倒忘了,太后支持襄王造反呢。顺应君心对您有利,这口子您还不赶紧开开?”

梅祺抬袖拦了慕容歆不怀好意的奉承之举:“太后有言,魏事于她终究鞭长莫及,臣当与襄王妃讨教后,再行决断。只不知,长公主您可还记得血脉肩负的职责?”

“嗬…”

慕容歆腹诽,云澜惯会玩弄人心,又在以出身血脉要挟她摆正位置,平衡复杂的身份,为云澜谋求政治利益的最大化。

沉吟少顷,她起身理顺衣裙,口吻一本正经的:

“论血脉功勋,襄王正位经得起推敲。她若得势,其妻乐见其成;对大燕而言,本主以为,襄王比云岫为君更合适,太后拿捏晚辈容易是一,以姻亲将魏半数国力收入燕囊,是二。”

梅祺听不惯慕容歆敷衍装糊涂的言辞,只讽笑调侃:

“襄王少有贤名,魏帝如她这般年岁,不过游手好闲的纨绔。此等劲敌能任太后拿捏?凭殿下之能,一计攻心,扶她正位再杀之,直捣黄龙夺下南魏,岂非两全其美?”

慕容歆没想到梅祺也劝她从了云澜之计,先助宁予一事成,再弑君夺位一统燕魏的谋略,于她而言,无外乎异想天开白日梦。

宁予一能于荆棘绝境内平顺长大,有底气与当朝帝王抗争,岂是为情蒙蔽心智的蠢货?即便她未曾对人动情,也无心照做,妄图利用宁予一的情爱成事,是送自己入虎口,有来无回。

她双手撑住桌案,俯视梅祺:

“一面说她是劲敌,一面拿她当草包。太后疯是寻常,您也疯?”

“殿下不认同此法?那无甚好说,此计作废,太后更喜怂包魏帝,臣这便命人看牢关隘。”

梅祺弯起眉眼淡然回视着她的冷眼,起身就走。

“抓到她给我送来,你府上寂寞,武婢不养眼,本主需寻些乐子。”

慕容歆毫不心慌,纵身侧坐桌边,悠哉晃着腿,冲梅祺放话挑衅。

她瞧得清楚,梅祺故作潇洒走远的脚步,分明在迈台阶时趔趄了下。

所谓闲聊里半句不离宁予一与魏帝剑拔弩张的乱局,云澜派梅祺套她的态度,铁定没打消借宁予一上位来窃魏国大权的心思,既有此痴念,又怎会真下狠心抓宁予一?

掳走南魏亲王,无异于抢手里一个烫手山芋,云澜孤傲且目空一切,不可能将其送给魏帝讨人情。从燕国利益出发,也是旁观南魏祸起萧墙,趁宗室内乱,浑水摸鱼捞好处更合适!

慕容歆沉思时,便在捋这些思绪,站云澜的立场上思考,她不表态,宁予一反而安全;

她若求梅祺通融,则暴露了她在乎襄王的事实,如此一来,云澜便知宁予一是她的软肋,无所不用其极地拿捏算计,她二人再别想有一日安宁。

随着梅祺的离开,院中守卫退去了墙外。

碧烟关紧房门,看穿慕容歆呆坐桌边时强颜欢笑的可怜样儿,垂首在侧,一言未发。

柳絮更不敢开口劝什么,慕容歆入府第一日,梅祺即是拿她的命威胁人莫要胡闹的…

一阵风穿窗而入,清凉舒爽不同于襄州的闷潮,广袖轻盈的衣料飘起,慕容歆无意垂眼,恰瞥见腕间单只的玉镯,犹豫着探了指尖,抚上镯间花纹,低声嘟囔:

“你可机灵些,命不好运气就别再差…”

“阿嚏!”

豫州南城一脚店的窗边,锦衣少年倏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听见动静,南星小跑着为其搭了件披风:“北边风凉,您身子未痊愈,猛药顶着更不能受寒,关窗歇歇罢。”

“啰嗦。”

宁予一侧目睨她,手尚算实诚地拢紧披风,但朝北的窗却舍不得合拢,她极目远眺,淡声道:

“东城门动向,报来。”

南星苦叹一声:“巡防严密更甚,外乡人挨个拦,对南下商贾的盘查尤其严。”

“商贾?”

宁予一眉心骤紧,她正打算扮富商混出去呢,连假堪合的身份都是药材商…

宁理早年打通了淮州厢军的关窍,七千州军已投效襄王,正在驻地严阵以待,襄州内私兵自宁予一就封离京之日起,便分批渗入皖北、淮州一带,如今只差宁予一这领头人南下了。

为确保起事顺遂,如期与之汇合后直捣宁州,宁予一务必步步审慎,她沉吟良久,改了主意:

“启用母亲的沅湘阁,改堪合,我以云游女冠身份南下,尔等皆是我座下女徒。”

“是!”

南星抱拳应允,匆匆离开。

汀萝与江蓠四目相对,错愕良久。

她们从不知,襄王与云漪还有什么“沅湘阁”可供差使。

或是静默多年,才未被昭靖司寻得踪迹。

宁予一回眸瞥见她们怔忡的傻样,拔下头顶狐狸钗把玩着,敛眸妖冶一笑:

“并非只有慕容歆通晓驭谍之术。”

感性版:

慕容歆:不能陪某人,那念叨一二,祈祷她顺遂罢

宁予一:山外青山楼外楼,望眼欲穿也瞧不见北面的狐狸

慕容歆:你不是打喷嚏了?意念也算

宁予一:……

理智版:

慕容歆:好啊,沅湘阁是什么?毒蛇留一手?

宁予一:嗯哼,你也没问过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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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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