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节度使书房内,灯影晃动。
曹延宥端坐在正位,语速不紧不慢安抚道:“我知道,你这个家主做的不容易。慕容氏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几房之间相互角力,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慕容氏一族在瓜州经营了上百年,曾为曹家能在瓜沙二州站稳脚跟立下汗马功劳,祖父辈更是官拜瓜州刺史一职,风光无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慕容氏族内部互相倾轧严重,争斗明显,曹家卧榻之侧也不会容许他人酣睡,曾经在瓜州下放的权力,皆要一点一点收回来。
慕容家做着美梦,以为只要慕容家主娶了曹家嫡长女便能拿回权力,做回瓜州刺史,殊不知慕容七郎早已和曹家连成一线。
“谢刺史体恤。慕容闻铭最近是不太安分”,慕容言长站在下首,身姿挺拔。
他语气平和,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他做了什么?”曹延宥抿了口茶。
慕容闻铭是慕容言长的三伯父,人有些小聪明,但没什么大本事,不足为惧。
他暗中勾结甘州回鹘的消息,他早早就收到了,只是还需要再确认下。
“他是偷了城防图”,慕容言长抬眼望向主座,“只不过这图是假的”。
他这个三叔每次都蹦得最欢,最后都摔得最重,次次如此,依旧不长记性。偏偏他还很有斗争精神,总是越挫越勇,乐此不疲。
曹延宥点点头,又接着问道:”可知他为何要寻了这城防图?“
”慕容闻铭一直和甘州回鹘的守将暗中有联系,此番偷城防图,应该是想给借由他的手给回鹘可汗递份投名状。”
曹延宥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暗中观察着自己这位未来姐夫。
这慕容七郎着实不是时下小娘子们都欢喜的白面书生,不够俊俏,也不够温柔。
皮肤因为整日泡在练武场上都被晒成了古铜色,虽剑眉星目,五官立体,长相端正,但不笑时颇为严肃,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摸样。
好在夜晚的烛光柔和温暖,将他整个人笼罩着,勉强为他打上一层柔光。
名为言长,却一点儿不擅长言语,不说话时更是劝退许多小娘子。
若非说优点,他道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下属。虽是个武将,平日举止却丝毫不粗鲁,甚至有点儒雅之风,行事又比文臣还稳妥。
那股狠劲儿和对抗的力量,恐怕都用在了战场上。
他望着慕容言长如今的模样,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刚和他建立起联络时,他还什么都不是。
爹娘早死,不受人待见,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说实话,他也没指望着他将来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只当他是条鱼,暂且养着,左右也没什么损失。
没成想,他竟真的能从烂泥堆里爬出来,坐上家主的位子。
鱼已咬了饵上了钩,万一发现这饵没了,怎么办?
“...不过刺史无需担心,一切...”
“若是阿姊一直不肯答应你,怎么办?”,曹延宥打断他,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以他阿姊执拗的个性和今日的表现来看,她一直不松口的可能性极大,他想让他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也想借此试探试探他。
“刺史担心,我会对曹娘子不利?”,慕容言长罕见地皱了眉。
“呵”,曹延宥似笑非笑,聪明人果然阅读理解能力满分。
诚然慕容七郎是慕容氏这一辈郎君的佼佼者,他个人也十分欣赏他,与慕容家的联姻百利而无一害,但在他心里,他阿姊更重要。
“你…会吗?”,曹延宥指尖摩挲着杯沿,语调平稳却威压十足,完全不似平日在阿姊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
“刺史放心,我也是个俗人,若真到了那一日,功名利禄、男女情爱,孰重孰轻,自然分得清”,慕容言长答得极快,仿佛这答案早已在心里存着,随时准备拿出来。
曹延宥对他的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七郎,你也坐啊,刚才一直忙着和你说正事儿,都忘了让你先坐。”
“谢刺史”,慕容言长没有推据,行了礼后才坐在下首,言行周全。
“听闻你有个表妹,这次也随你一同来了沙州?”,曹延宥状若无意地问。
虽然阿姊全不在意,但作为弟弟,他还是要过问的。
“是,此次随行的有位张家娘子,是慕容老太太的侄孙女,行十一,之前在瓜州一直养在老太太院里。老太太安排了她同行,说是要带她长长见识,顺便为她在沙州寻一门好亲事。”
慕容言长停顿了下,继续和盘托出:“但结亲事是假,想塞人到我房里,从此方便监视和拉拢我才是真。”
上任慕容家主,他的堂叔慕容闻顷就在老太太的张罗下娶了位张家的娘子。现在她又想故技重施,把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曹延宥将手中的杯盏慢悠悠地放回到案几上。
慕容老太太还真是敢想?
认真说来,慕容氏和曹家也“沾亲带故”。
但慕容言长口中的老太太,并不是他的姑奶奶曹氏,而是另一位张氏。
当年慕容言长的祖父慕容归迎颇得他祖父曹弈今的赏识,官拜瓜州刺史,更是娶了他的姑奶奶曹家嫡女,一时风光无量,地位仅次他祖父。
只是她姑奶奶身子不好,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后来慕容言长的祖父才娶了张家的女娘,从此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如今的慕容老太太就是这位张氏,也是慕容言长的祖母。
曹家和慕容家本该在他父亲那辈继续联姻,将利益捆绑得更深,但慕容氏一族在瓜州势力日盛,族人众多,难免有了旁的心思,比如偏安一隅,不再听命于曹氏。
而曹家忙于解决外患,嫡女多远嫁周边四邻,无暇顾及慕容家,等腾出手再想与慕容家结亲时,已无合适的人选。
这是为什么父亲早早就为阿姊定下这门亲事,曹家一定要和慕容家结亲,对象还要是慕容家未来的掌门人,至于是七郎、八郎,还是九郎,都不重要。
“张娘子不是想结一门好亲事?”曹延宥的目光落在杯盏内,幽深又沉静,“明日我便让人安排上,保证她人只要还在沙州,便没时间去烦你”。
假亦真时,真亦假。
她借口要来寻亲事,那他就真要为她在沙州寻上一门。适龄的郎君虽不多,平妻的位子还是能挑出来的,再不济,做妾也可。
慕容言长闻言十分平静,似是早预料到曹延宥的反应,他断不会允许有人破坏慕容家和曹家的联姻,祖母的如意算盘只能落空。
他起身拱手行礼道,“谢刺史体恤”。
书房内烛光偶尔闪动,两人的交谈仍在继续,话题好不沉重...
而一墙之隔的女子闺房中,曹延程正侧躺着,看最新出的画本子,这画本子里的故事千篇一律,看的她都打哈欠了。
好怀念几年前看过的子木写的画本子,那真的是内容新奇,不落俗套,不再只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还有灵异鬼怪、上古寻情、探秘女儿国,真是精彩绝伦,看得人欲罢不能。
恨就恨在,子木的画本子为了卖个好价钱,总吊足了人胃口,每一故事势必都要出个壹贰叁肆伍陆柒捌册。
若是看了上册,续不上下册,着实让人抓心挠肝。
偏偏官府抓得又严,她碍于亲弟弟是刺史,怕连累了他的官声,连买个书都要偷偷摸摸,十分不易。
更惨的是今年子木的画本子全被列为了**,官府给的理由是内容过于离奇,恐扰乱人心!!!
这下她连偷摸都不用了。最惨的是,全禁的时候,她追的好几本书都还没写完,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她郁闷了好几个月,后来慢慢地也就只能接受了。
扼腕叹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又少了一件。
等晚梨回到曹延程房中,那个上一秒还吵吵着画本子难看的娘子已然睡着了。
她侧卧在床上,神情安然,长长的睫毛自然垂落,弯出一圈好看的弧线。
晚梨把她手中的书放好,为她盖上薄被,熄灭灯,才退下。
慕容言长离开曹府时,内院早已一片漆黑。
他人虽向往外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曹娘子这会该是睡下了吧。
行至大门处,他稍稍停了下,看了眼曹府的门头。
这扇门,他进得去,却留不下。
今晚曹延宥的试探,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忠告。
他分得清,就必须能承受。
欸,继续卑微的男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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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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