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慕容言长来下婚书,送聘礼的重要日子。
曹延宥左哄右劝,就差把阿耶和阿娘写的家书拿出来,才说服曹延程亲自参加。
其实慕容家的使者早在去年中秋节前已执雁为礼,纳了采,问过了阿姊的生辰八字。
当然,这些她都不知道,他也没敢让她知道。只挑了个她去天明寺祈福的日子,找人代她把形式走上一遍,可今日这礼实在无法再找人代劳。
此刻曹府的正厅内,曹延宥虽坐在主位,却身体向前倾,主动凑上去他阿姊说话,哪里有一方节度使的威严模样。
“阿姊,慕容七郎去年过年专门找了高僧为你们俩卜过婚,合了生辰八字,是大吉”
“原本下婚书、送聘礼是要分开的,念及你不爱这些虚礼,七郎又距离得远,便将二礼合在一起,省了许多麻烦”
“聘礼单子,早前就送来了,我一直没空过目,阿姊要看吗?”
曹延宥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曹延程听得耳朵都疼了。
“这点小事,还要劳烦我亲自做啊”,她一把拽过他手中的聘礼单子,反手甩给了身后的晚梨。
晚梨俯身双手接下,真就仔细端详起来。
曹延宥见状扶额叹息,目光望向正门。算算时辰,慕容家也该来了。
“这慕容家怎么还不来?”曹延程随手拿起瓷盘上的透花糕吃起来,今日起得太早,早膳根本吃不下,这会子倒有点饿了。
“嗯,这透花糕味道不错,哪里买的?”
曹延宥哪里知道,只得看向管家,可惜管家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曹延程见状朝曹延宥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准是哪家娘子又在向他献殷勤,管家才言语含糊,替他遮掩。
这些年向曹延宥献殷勤的小娘子如过江之鲫,但嘘寒问暖的物件大多落入她的荷包内,吃食饮品当然也要先经她品鉴一番。
今日送来的透花糕,表皮晶莹剔透,里面的豆沙细腻微甜,掐出的花型若隐若现,糕如其名,甚是美味。
送糕的小娘子,手艺倒是不错,可惜她的好弟弟,妻子的位置早被占满了,这小娘子恐怕要伤心了。
曹延宥的贴身士官终于来报:“刺史,慕容家的人已到厅外”。
“快请他们进来”,曹延宥下意识地望了眼雕花黄花梨木桌上摆放着的两只楠木函。
这两只函是打造了专门用来盛放婚书的。
今日他为了能把场子稳住,让这婚书顺利交换,可是请来了舅父。
婚书一旦缔结,阿姊想要反悔的难度就大了。
慕容家来的人不少,还以年轻郎君居多。一群人鱼贯而入,原本宽敞的前厅,顿时被塞得满满的。
曹延程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目光逡巡一圈:“晚梨,你说哪个才是慕容言长?”
“娘子,婢子那日也没看真切”。
曹延程点点头,想想也是,那日风大,天又擦黑了,他头发飞得满脸都是,谁能看得清楚。
晚梨附在她耳边说,“娘子,我刚才细细看了这聘礼单子上的物件,除了婚礼必须有的,这单子上还真找不出来什么别的值钱玩意儿了”。
曹延程眼睛骤然亮了,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慕容军使缺钱?!”
那她谈解除婚约的筹码岂不是更大了。
双方行了礼,原来慕容军使今日因着公务并没一同前来,满屋子的郎君,竟没有他。
曹延宥正准备说些闲话,慕容家的人却一反常态。
“十一郎,还不来见过曹家娘子”,慕容闻铭是今日慕容家来的长辈之一,留着山羊胡,笑起来和和气气。
他招呼着坐在他下首的年轻郎君。
曹延程心里嗤笑,慕容闻铭还真是慈祥,作为长辈来缔结婚书,正主哥哥没来,就引荐小叔子见嫂嫂。
年轻郎君行了礼,倒是个清俊的少年,面容长得极好,就是身板儿看起来瘦弱了些。
慕容十一郎抬起头,心里一咯噔,那日他以为的翟娘子竟只是个婢女?
他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晚梨凑近低语:“娘子,这就是那日拦住马车,提醒您有落石的绣花枕头”。
“哦~”,曹延程眼波流转,脸上笑意更浓了。
这时候慕容家的人竟还想着另荐他人?
没想到慕容言长这家主竟做得如此窝囊。
她正好从善如流、顺水推舟。
早知道她就不用特意安排人来砸场子,还能省上一笔开销。
她走近了些,向年轻郎君盈盈一拜,身段袅袅,故意捏着嗓音,柔声细语道:“十一郎”。
对面的慕容十一听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刚想伸手去扶身前的佳人,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错开。
曹延程起身时目光瞥向曹延宥,多少带着点儿挑衅,仿佛在说,你看阿爷阿娘选得这是什么人家?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就在她笑得快面部僵硬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穿过人群,越走越近。
“抱歉,我来晚了“,嗓音一贯的沉稳而平缓。
伴随着一股冷风灌入,曹延程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入目的一角是那日她披过的大氅,只是干净整洁许多,应是拿回去浆洗修补过。
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侍从。
待到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时,曹延程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她终于看清他长什么样儿了。
这眉眼,这骨相,如若不是她的未婚郎婿,她实在做不到说他丑,就...勉强算顺眼吧。
他的长相道与他低沉的语气、清冽的气质甚是贴合。
绝对是她在大街上遇见,都要绕道走的类型。
曹延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故意说”你是哪位?”
说着又向慕容十一郎身上靠了靠,干脆挽住他的手臂:“我瞧着十一郎就不错”。
“阿姊...慎言”
"你...别说话",闭嘴两个字硬生生被曹延程收回来,转了个弯,换个措辞。
她微昂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言长,用眼神挑衅:都这样当众被嫌弃,你还能忍?
可慕容言长黑眸深邃,沉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动摇,反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袖下的拳头逐渐握紧,面上却丝毫不见波澜。
他低头走近,眼睛望着曹延程,话却对着另一人说:“十一弟,莫要忘了,醉...”
慕容言长话还未说完,慕容七郎便抢先道:“嫂嫂,我看七哥与你才是良配,心里也欢喜。弟弟祝你们百年好合。”
曹延程闻言冷笑,果断撒手,动作一气呵成。慕容七郎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到地上。
她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晚梨说的没错,这人还真是个绣花枕头。
行,算慕容言长狠。
真是为了家族联姻,连郎君的面子都可以按在地上摩擦。
临时拉来凑数的人,果然不好使。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门外,她请的援军怎么还没到?
“程程可是在等我”,身着藏青色朝服的中年男子大步入内。
除了胡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屈指可数。
遥想他当年的风姿。
“舅舅,你怎么来了?”,曹延程皮有点笑不出来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曹延宥已经成筛子了。
他连舅舅都请来了,看样子她的援军多半是不会到了。
“你的人生大事,舅舅岂能缺席?”,翟文进捋着胡子,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却给曹延宥暗暗使了个眼色,暗示人已经解决了。
“呵”,曹延程冷哼,既然躲不过,也撤不掉,那她不如另想他法。“曹延宥,婚书那?拿来签字画押吧”。
曹延程按住楠木函,不情愿地递给慕容言长。
繁杂的程序,一一来过。
曹延程擦掉指尖的朱砂印,连装都懒得装了,“我想单独同慕容军使说会儿话。”
曹延宥面色有异,不太赞同。
他的好阿姊,不会是还想和慕容七郎谈退婚吧。
慕容闻铭脸色也同样不怎么好看。
他瞥了眼自家儿子,这个十一郎真是不成器,这么好的机会,还是叫慕容言长那根木头占了先。
“怎么?怕我会吃了他?”,曹延程戏谑地对曹延宥说。
“怎么会”,曹延宥打着哈哈。
反正她阿姊也说不动慕容七郎,不如他就让她闹闹,发泄发泄情绪。
“走走走,舅父,我们去院子里喝喝茶”。
解决掉了两家人,该现在轮到正主了。
“慕容军使,我瞧着你在慕容家过得也不怎么样”,曹延程坐回雕花木椅中,翘着二郎腿,姿势并不雅观,“你与这十一郎关系就不怎么好吧?”
“曹娘子,何故这么问?”
慕容十一郎自小身子骨便不太好,加之三伯父对他十分溺爱,更拦着不让他同他一道玩耍,两人接触并不多。
十一郎也渐渐地便养成了如今这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做派。
他和他连熟悉都算不上,又有何来关系好不好一说。
只是能走到这个位子,族内子弟的把柄,他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随便拿出一两个,便足够了。
“今日你没来之前,你三伯还向我引荐了你堂弟”,曹延程说着,唇边扬起一抹真诚的假笑。
她偷偷瞄了眼慕容言长,却见他面色如常,半点儿也不恼。
她暗忖,这人要么就是修养极好,要么就是他也对这门婚事或她这个人根本无所谓。
依她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么想来,她直接同他说,让他知难而退,取消婚约,可行性大大增加!
她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来由地紧张了下,她虽胆子大,但当面劝人退婚,还是头一遭。
“慕容军使,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你我素不相识,也没什么感情。你...“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对面的人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度。
他敛眸,半天没有言语。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时,他终于开口,“曹娘子健忘,我与娘子很小的时候便见过”。
曹延程秀眉微眉,这是要打感情牌吗?再说,他们也只是“见过”而已。
她自幼性格大大咧咧,常常带着一群儿郎、女娘一同玩耍,沙州城中叔叔伯伯家的孩子大多与她玩耍过。
若只是见过几面便要成亲,那让她负责之人估计要从城东排到城西。
说事实摆道理不行,她便利诱?许他银钱还是官职?
“慕容军使,依我今日之见,你在慕容家也不好,我可以...”
对面的人抬眼看着她,想起了那个夜晚,那时候的他在慕容家确实不好过,而那只是众多不好过的夜晚之一。
他走近垂下身,两只手握住木椅的把手,将她圈在其中。
两个人离得很近。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毫无敷衍:“谢娘子关心,我过得尚可”。
“你...”,曹延程气结,可望着那双眼睛,她竟什么责备的话都难以说出口了。
这个人,能不能听得懂话,她哪里是真的问他过得好不好。
即使不想与他有身体接触,可她实在退无可退。
她用力推了推他的胸口,可他的身体像座山一样,根本推不动。
她只能狼狈地从他臂弯下逃脱,站远点,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曹延程站定,顺了顺气息。明明是她的主场,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慕容军使,婚书虽已缔结,事情却依旧有转圜的余地。我知你缺钱,若你肯主动退婚,我私库里的东西任你挑选?”
慕容言长低声道:“不够”。
曹延程眯了眯眼,这人还真够贪的,都不知道我私库里有什么,就说不够。
“那全给你?”她没什么好气地说。
“不够,左右...都是不够的。”
曹延程见他认真严肃地不像在说谎,也没心思深究他究竟为什么如此缺钱。
她只知道利诱不行了,难道要威逼?
曹延程双手抱胸,歪着头,态度挑衅:“若你执意不退婚,那我今后只会做得更过火。你也不希望日后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你的名字整日和一些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吧?”
“曹娘子,我是不会退婚的。”
“为什么?”
曹延程不理解,怎么就非她不可了。
“慕容军使,关外有紧急军情”,良言的声音回荡在门外。
“曹娘子,这婚书我便收下了”,慕容言长单手托着楠木函,说话时语气意外地柔和几分。
“其他的我们改日再谈”,说着转身打开门。
“这怎么改日,你...”曹延程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而他脚下的步伐丝毫不减,人已消失在转角。
DOG男人好像不是那么那么卑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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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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