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昨日的话还算数吗?”
昭暮清瘦的身形顿住,扶栏杆手一松,差点失去平衡。
晏仰眼疾手快,挽住她的手肘,幽深眸子噙住她闪躲的眼神。
再次开口:“昭昭,你是认真的吗?”
对上晏仰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以及教人看不透的探究,昭暮愣神,张了张口:“晏仰,我……”
其实来这座城市前昭暮就已然决定好,可是到了晏仰跟前,看着他那灼热,能把人燃起来的眼神,她又突然有些犹豫。
晏仰俯下身,在黑暗中铺捉到她眼中的慌乱迟疑,扬起嘴角,狡黠笑着。
哇看他那欠揍的嘴脸,好吧,晏仰,谁叫小时候那么欺负我!我骗你一下又如何!
“你要是没想好,不用着急,我说过会给你认真考虑的时间。”
晏仰还在说着,松开了她手,侧头看升起的焰火。
昭暮也侧过身去,趴在栏杆看江河里倒映的焰花,像是染上颜色的花火在水里沸腾,扰得天边皎洁银盘也粼粼颤裂。
抬头向晏仰看去,江风一阵阵吹打,扫摆他的碎发,往下是眉眼,隐于夜色中,却如同绚烂于漫天黑夜的焰火,确实很难让人移开眼。
昭暮怔怔的看着他,随后望向漫天黑夜,大声宣告:“晏仰,做我男朋友吧!”
忽然周围噼里啪啦烟花响起,人声喧哗,远处的高楼投屏也升起模拟烟花,新年倒计时播放,10,9,8,7……
周围的人热闹的看着烟火,数着倒计时迎接2013年的到来。
烟花哗啦啦划过天际,人们热闹的期待着,就在焰花最旺盛,人声最鼎沸的时刻。
晏仰微微俯身,轻轻吻向身下女孩微张的殷红唇瓣。
昭暮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全身上下好像所有感觉都聚焦在两人相抵的唇,宛若远处的烟花在唇边缓缓绽开,由外至内,由表及里,酥酥麻麻的感觉。
令她想起小时候,仙女棒不小心在手中炸开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更麻更痛,痛彻心扉。
八岁的昭暮小手握着燃烧过的仙女棒从门口进来,吸着鼻子,脸上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当看到倚在沙发上一身墨绿丝绸衣裙的女人,瓮声瓮气开口:“妈妈,我和小庭弟弟玩烟花烫到手了。”
软质沙发上的女人视线一直看着大厅正中的大屏电视,恍若未闻。
昭暮绕过沙发凑到她跟前,她才微微转下头,漂亮狭长的凤眼瞄下昭暮红了小片的手,又去看屏幕播放的情景剧,慢条斯理掀起薄唇:“陆姐,来把小昭的手上点药。”
厨房里忙活的保姆阿姨应了声,擦干手上的水出来,领着昭暮走进另一间房,温声说着:“来,小昭,陆姨帮你涂点药。”
昭暮垂下头,眨眨湿润的眼睛,听话牵上陆姨的手跟进去。
“铃铃铃——”屋里座机电话响起。
响了几下还是没人接,陆姨声音从房间传来:“太太,你接一下,应该是先生打回来的,先生说今晚会回来陪你们过节。”
沙发上的莫瑜抿了下嘴,不情愿的伸手够电话,接起。
爸爸的电话,昭暮不等陆姨上完药,就屁颠屁颠跑出来,弧圆杏眼此时弯弯的像小月牙,小梨涡浅浅凹陷进去,期待看着电话。
莫瑜把电话顺手递给了昭暮,又转头专注看电视。
小小的昭暮非常开心接起电话,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两条小腿晃悠着,奶声奶气的说:“爸爸,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呀?你教我那首《荔枝颂》阿奶夸我唱得很好呐!”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昭暮咯咯笑,接着又扁着小嘴抱怨:“爸爸,我的手被烟花棒烫到了,好痛。”
小昭暮左手拿电话,右手乖巧的让陆姨涂红药水,等着爸爸的安慰。
然而没有听到安慰。
接下来听到的是昭暮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尖锐刺耳的汽车鸣笛声,轮胎和地面极致摩擦,接踵而来的是汽车不断轰然倒地,车与车之间的猛烈撞击发出巨大声响,掩盖了人们在惊慌失措时无助的尖叫声,手机被甩出了车身几丈远。
连电话之外的莫瑜都听到了。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昭暮不明所以,被电话里巨大的冲击声响吓哭了。
母亲莫瑜疑惑地夺过电话,脸色刷得惨白,鲜红的指甲盖颤抖地紧紧捏着电话。
昏黑的夜晚,团雾萦绕在琉河大桥路段,能见度很低,车辆碰撞的声音仍在接连不断的响起。
“余敬湖,说话,余敬湖,你怎么了?”莫瑜捏紧手中电话,声音却有些发抖。
“爸爸,爸爸怎么了?”昭暮哭着攀上莫瑜的手,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件好事情。
眼泪擦过唇瓣,轻微苦涩的味道蔓延,昭暮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发颤着。
感觉中晏仰离开了她的唇瓣,掌心的温热传递到脸颊,轻轻抚摸着,抚摸泪水滑过的痕迹。
“昭昭,你怎么了?”
昭暮眼睛轻轻张开,眼眶红润,眼眸里倒映着晏仰的脸庞,盛满着心疼。
“啊哈我没事。”
昭暮不动声色拉开和晏仰距离,她还不太习惯与他靠的这般近。
晏仰握住她的手腕,低低沉沉又温热的嗓音自耳边轻轻响起,“昭昭,往后我会是你黑夜中的焰火。”
昭暮微笑看着某人,不是,谁能告诉她,为何晏仰谈恋爱会变成这样!
洗完热水澡,昭暮躺在酒店床榻,思考计划,无论怎样她一定要找出真相来,想着想着就累的睡着了。
在睡梦里她看到了父亲,父亲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上只有一片白布盖着,周围的大人脸都是皱在一起。
昭暮不知作何反应,脑袋空空的,她使劲摇着爸爸的手只想叫爸爸起来听昭昭唱得《荔枝颂》,可爸爸一动不动,昭暮慌了,摇得更用力,叫的更大声,哭得更无助。
后来阿奶也来了,她从未见过阿奶如此流泪,脸全部皱一起,但是很沉默。
她挣脱了母亲的手,握紧阿奶的手,阿奶手有些硌,可是很温暖。
在八岁那年,昭暮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家里剩下她和母亲。
小小的昭暮感到很孤独,母亲与她不亲近,她想法设法要靠近母亲,然而母亲很少回应,纵使她考试得了第一,母亲也只会偶尔鼓励几句。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半年,母亲开始早出晚归。
又过了大概几个月,母亲把昭暮送到阿奶这里。
阿奶与母亲在房间不知谈些什么,昭暮痴痴地听着阿奶古老收音机播放的戏曲,婉转晦涩,缠绵又美妙。
母亲走时,她还在入迷的听着。
母亲走了,她才发觉,蹭一下从老旧椅子起来冲出去。
她飞快的跨出门槛边跑着边喊母亲,只见母亲闻声转过身来温柔笑着,扬手说:“我走了,小昭好好跟着奶奶。”
“妈妈有时间再回来看你。”最后母亲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便消失在了斑驳老旧的巷子口。
那天的风很大,吹动了母亲的裙摆,也带走了母亲。
后来母亲一次也没来过,开始她还会隔三岔五坐在门槛石凳处盯着巷子口动静,可希望次次落空,往后便不期待了。
再后来听几个邻居老太太议论说母亲嫁去了北方,很有钱的人家。
为此昭暮还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原来母亲有了别的家人,不要她了。
哭完她胡乱擦着眼泪,没关系她还有阿奶,阿奶对她很好很好,她喜欢阿奶。
阿奶很厉害,是苏州人,总觉得她像身怀绝技,隐于江湖的侠客,会十八般武艺。年轻时听说容貌不凡,还是有名的昆曲角儿,还会苏州评弹,会苏绣,后来嫁给了唱粤曲的阿爷,也是后来的粤剧大家。
只是阿奶有时很严厉,一首曲子练上百遍甚至上千遍,总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挂在嘴边,来训诫她。
不过昭暮喜欢这样的阿奶,喜欢戏曲,喜爱这样的生活气息,和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南方小镇。
更是暗自发誓长大要成为很厉害的戏曲名角,不辜负阿奶期望,成为她的骄傲!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然而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很平常的一天,昭暮上六年级了,匆匆忙忙起床刷牙洗脸赶去上学,阿奶在院子做晨练,边听着昆曲经典曲目《南柯记》。
《南柯记》讲述了淳于棼南柯一梦中的一生,经禅师点破,幡然梦醒立地成佛的故事。
昭暮走的时候还跟着哼唱了几句,阿奶训她:咬字不够清晰,节奏错乱。凡事做好准备再行动。
她左耳进右耳出,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了。
那天,昭暮正和同学们上着音乐课,欢快唱着《童年》,忽然班主任出现课室敲了敲窗把她喊出来,叫她赶紧回家一趟,她的阿奶出事了。
昭暮不记得当时是以什么心情跑回来的,整个人非常慌乱紧张,边哭边祈祷着阿奶没什么事,不要抛下她!不要抛下她!
“阿奶,阿奶呜呜。”带着哭腔的小昭暮焦急冲进来,太慌乱没留心脚下门槛,直直的摔了下去,“呜呜——呜呜——”昭暮趴在地上,脸压在手肘上撕心裂肺哭了出来。
“昭昭?是昭昭吗?”隔壁汪奶奶闻声慢慢走进院子。
昭暮哭得一抽一抽的,汪奶奶拉了她起来,拿出手帕帮她擦拭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
看到她那红一块那磕伤一块的手肘膝盖,忍不住心痛道:“昭昭没事的,别哭,别哭哈,你阿奶会没事的。”
听闻这话小姑娘不知受什么刺激,哗哗哭得更厉害了。
她很害怕,很害怕阿奶会像父亲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她而去,只留下她的悲痛。
哭着哭着昭暮突然反应过来,挣开汪奶奶怀抱,左顾右盼,进进出出,“我阿奶呢,呜呜——汪奶奶呜呜,我阿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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