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怔然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恰在此时,竹苓又道:
“夫人病了,老夫人特意派了福琏来,嘱咐您这几日无需请安,万请好生歇息,尽快痊愈。”
一旁的桌几上,果然堆放了些包装精致之物。几乎堆了满满一桌,绒薇和青茉正将快要放不下的补品挪开,搬去库房里。
见林栩目光落在满当当的补品上,竹苓便道:
“夫人这一病,倒是惊动了全府。昨个儿傍晚恰好窦三小姐来别院,说是许久未见特意来看望您,没想到那会子您正高烧不退,慌得三小姐当即便去请示了老夫人。又立即去府外请了名医来给您诊脉。这下便不仅是紧挨着咱别院的大房,连带着两位姨娘,也送来了好些滋补的药膳,都快要堆不下了。”
林栩蹙起眉尖,只不过她才站起身,便觉得额头一阵眩晕,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酸软无力。
竹苓慌忙来扶,一壁又忍不住劝道:
“清晨才给夫人喂过药,这会应当正是体弱乏力之时,夫人还是多歇息会吧。”
林栩摇摇头,只觉得头重脚轻,却奈何心中忧虑,柔声道:
“三小姐过来的时候......可有还说些什么?”
竹苓便仔细回忆。可那时别院里的人皆因为主子病倒而忙作一团,连带着三小姐都进了殿门便大惊失色,那般混乱,倒是记不清真切了。
见竹苓面色犹豫,林栩心思一沉。
窦贞平日里忙于芝琼堂伴读一事,极少会在白日里待在家中。若非有事寻她,想必不会贸然前来。
只不过,她究竟是所为何事呢?
她不过略一思忖,便忍不住又牵动内附之气,接连咳嗽数声。这便惊动了刚离去不久的秦嬷嬷,好说歹说都不肯再让她离开床榻半步。
林栩只得喝了杯温茶,又要来一本田庄上的账簿,对着微弱的光掌看,不多时药效便发挥作用,她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清闲度日,时光却意外过得很快。
她每日吃了睡,睡醒了便看会书,偶尔格外精神些,便逗弄两只鸟儿,鹦哥们得了下人们用心照料,很快便康复,又活蹦乱跳起来。
过了四五日之久,她的病终于痊愈。
只不过,窦言洵却一直未曾回来。
有时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看着一片又一片的云舒展又卷成一处,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从前她碍于时势,不曾过多留心,过多在意之事。
比如,常嬷嬷被她打发后,忽然便音讯全无。府里的老人多半在窦家做事有些年头,彼此间却总有互通音讯的方式,可她却自出府后,便销声匿迹了。
亦或者,那个于暗夜行走于屋檐之上、行踪诡秘,听命于窦言洵之人。
硕大的窦府宅邸之中,还有其他人知晓,或是曾留意过他的秘密吗?
她心中浮上思量,便随手掩住那册厚厚的账目。陪嫁的几个庄子,她对那些数目日日相看,看得久了,哪个庄子去岁收成不好,哪个庄子管事年迈昏庸,早已经烂熟于心。
京郊西北处的帐房写字极小,歪歪扭扭的几行账目读下来,让她双眸酸痛不已。于是便坐起身来,唤来绒薇倒杯热茶。
绒薇却喜笑盈盈,将托盘里一并端上来的四五小碟糕点吃食放好,又为她斟了满满一杯径山茶。汤色莹亮,散发着淡淡清香,春日才下来的茶叶,自然再新鲜不过。
林栩看着也笑道:“怎了,今日倒是有什么喜事,藏也藏不住了。”
绒薇闻言喜滋滋地看了林栩一眼,随即柔声道:“夫人还是莫寻奴婢开心了。只是奴婢方才自大院里进来,沿路听闻似是两位爷一同回来了,如今正在给老爷、夫人那儿请安呢。奴婢是替夫人高兴呢。”
林栩闻言,眉睫轻垂。
他,回来了?
不过失神片刻,她的指尖便因太久贮留在滚烫的杯沿处而传来隐隐的痛意。
林栩这才移开手指,勾唇笑道,“正好前些日子厨房里酿了些荔枝绿,回来的时辰倒是赶巧。”
窦言洵喜好不多,月下小酌便算是一件。
府里不久前刚得了新鲜的南岭荔枝,白氏便给各房都分了些。她那时缠绵病榻,食不得性热之物,秦嬷嬷便吩咐厨子们拿新鲜荔枝酿酒。
几日过去,荔枝绿想必才算入了味。某人,倒是极会赶巧。
绒薇得了吩咐,早便喜滋滋地退下,片刻又有竹苓身后跟着芳杏走了进来,打量她的眼色。
这是在问她,是否要化妆更衣。
她才才痊愈,身上病气刚过,待在家中也不过是寻常装扮,素净的挑不出一道鲜丽之色。
二人许久未见,窦言洵走之前又因为她的身体格外上心,甚至迁怒于众人,对别院的下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怎么看,他二人的关系,都要比从前要更为亲近许多才对。
心思聪慧如竹苓,也早便敏锐地察觉到,夫人的心思……似乎便和从前不同了些。
一匣三层漆木妆奁,内里摆满了数不清的翠羽明垱,各自明艳夺目。
竹苓拾起两支大小不一的嵌明珠风头簪,对着镜子仔细比对,却见端坐在镜前之人眉色只是淡淡,末了,神色如常道:
“不必如此繁复。”
竹苓不解的看向林栩。
却见她接着道:
“夫君此去因是公事,路途辛劳,早已满身疲乏,只会念着赶紧歇息,不会留意这些。”
林栩将妆奁合上,只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副不加半点装饰的素净模样,衬着窗外散进日落未尽的霞光,倒显得濯濯如寒玉,格外岑寂。
从前便好看的脸庞,如今将养了几日,每日血燕老参轮番滋补,竟多了几分温润的气韵来。
多一丝便未免丰盈,少一分则过于清媚。
如今单是她亭亭往那里一站,周身便似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祥静与安然,这分明也是从前不曾有的。
竹苓被那份美丽惊慑片刻,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分明是日夜相对尽心侍奉的人,但即便是她,看着如今林栩的容貌,都不由得产生一丝恍然。只是小心揣测,觉得夫人仿佛对一些前尘往事……看得更开了些。
这样想着,没一会儿便听得院子里传来小丫头传话的声音。
小丫头声音怯怯,只说二爷才在老爷房中请过安,歇了没一会儿,便有官员请去应酬。于是眼下父子三人,连带着有孕在身的大房及尚不满一岁的朗哥儿,都一同坐着马车出府去了。
竹苓慌忙便去瞧林栩的脸色。
却见她站在原地,闻言却无波无澜,面色没有一丝起伏。
夫人......心里也会难过吧。
二爷回来不过片刻,转身便又出去应酬,虽是行程繁忙,好歹也该回别院歇歇脚,或是传句话也行啊。别的不说,便是大爷有空去请大房一同出门的功夫,都足足有半柱香之久吧。
更何况,说是宴请,这班露脸的时候,大房那边即便是有孕,都不曾落下。可唯独,二爷却连知会一声都不肯。
芳杏来殿前伺候不过几日,却因自以为得了林栩赏识而格外机灵,正是想冒尖的时候。
眼见竹苓脸色灰了半分,芳杏却上前一步,俏声道:
“其实夫人应当宽慰才是。”
话音未落,林栩便朝她望过来。
芳杏愈发扬起脸颊,欠了欠身,方接着道:
“奴婢说话直,还望夫人莫过多在意。二爷从前虽一样是府里的主子,但恕奴婢直言,有大爷在眼前打样,既是嫡子,又品行皆优,自然二爷的好便难落在老爷和夫人的心里去。从前便罢了,二爷不过是在衙门担个散职,为窦家分担一丝职责罢了。但今日,却不可谓不是一次极好的转机——”
“换句话说,若是二爷和夫人能抓住这个契机,不愁以后再过着屈居人下、看人脸色的日子。”
即便知道林栩派芳杏在身边是另有用意,以便更好的让她露出马脚。可如今眼睁睁看着她,即便在林栩面前依旧口不遮掩,竹苓的一颗心当即便狂跳不已。
这......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林栩却闻言面不改色,看向芳杏那张娇俏的圆脸,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她饶有深意地向前踱了几步,一点点向芳杏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却有好闻的、极淡的馨香顺着她的迫近传来。
芳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处变不惊地看向林栩,只听她轻声道:
“你既如此笃定而胸有成竹。想必早有定论。那便但说无妨。”
芳杏张了张口,却不动声色地向旁侧瞥了一眼。
竹苓只觉得怒从中来。芳杏果然不是善茬,竟是在向夫人示意,令所有人退避。竟是连她也要防着了。
可当着林栩的面,她终究不好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恶气。
又见林栩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竹苓只得低头颔首,随即带着两个守门的丫头一同退了出去。
挂在门前的珠帘缓缓而落,殿内安静下来,唯余芳杏细微的呼吸声。
她目光炯炯,迎上林栩探究的神色,随即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方扬起脸颊道:
“回夫人,芳杏以为,二爷虽是庶子,但在这府中,并非处境全然居于下风。今日老爷肯带二爷出去应酬,便是其中一个信号。”
林栩看向站在眼前的芳杏,姿态不卑不亢,绝非庸俗之辈。
她但笑不语,只轻扬眉尾,静静等待芳杏开口。
“其一,今日所见官员,想必身居要职,手握朝中重权。不然绝非请不动如今身为吏部侍郎、掌管朝中人事的老爷。二则,老爷对这位同僚的宴请,想必亦是颇下功夫,为的是谋求亲近,以图来日共事之道。不然,不会大费周章地特意要怀有身孕、行动不便的大房一同赴宴。带着朗哥儿,想必亦是此理。”
“接着说。”
“而今日之宴,二爷便得了老爷首肯,一同前去,足以见得在老爷心中,二爷并非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纨绔,反而,自可在重要场合帮衬老爷政途一二。”
林栩笑容玩味,愈发来了精神。“那依你之见,可能推测出宴请之人的身份?”
芳杏却低了头,“奴婢终究久居后宅,并不知晓朝中政事,比不得夫人聪慧善谋。无法推测出具体是谁。”
话音甫落,林栩却不知何时漫步到她的身侧。
一双温柔有力的手将芳杏埋下的脸庞抬了起来,林栩笑容和婉,却双眸泛着潋滟微光:
“甄姨娘好生厉害,竟能调教出如此敏锐机敏的丫头。芳杏,你跟着我,倒是可惜了。”
更新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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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芳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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