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尽是清明之色。林栩坐在书房内,以手撑着额头,只觉得周身困乏。
昏昏沉沉间,却听到不远处的寝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而后又渐渐远去,消散在一片静默中。间歇有丫头们的请安声轻声响了半截,随后也再无其他动静。
与窦言洵朝夕相处甚久,她早已对那脚步声再熟悉不过,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微微皱着眉,快步急色离去,顺便略一挥手,制止下人们恭敬请安的模样。
算算时辰,也的确到了该他去衙门点卯的时刻。她忍着浑身的乏意,只简单梳洗片刻,便匆匆前去给白氏请安。
难得日头晴朗,今日白氏所居的主院子里也难得热闹许多,还未走近,便依稀传出阵阵妇人间的笑意。竹苓与林栩相视一眼,随即轻声提醒,“听这声,像是两位姨娘都在呢。”
林栩点点头,将眼底的烦乱稍许收敛,刚行至寝殿门口,便见福珍一身妆花软缎小袄格外素静,笑颜柔和,向着林栩轻轻福了一福。
“您来啦,倒是赶巧,这会子郭姨娘和甄姨娘都来了,快请进吧。”
果然殿内笑声更甚几分,林栩不动声色的瞥过高坐主位的白氏,侧坐两边的两位姨娘及在一旁小矮凳上坐着的五姑娘,欠身福了一福。
白氏难得笑容满面,朝她一挥手便道,“快起来吧,平日里就你最懂规矩,不必在我这如此拘着。”
话音甫落,便有恭恭敬敬的小丫头垂着头来奉了座次和茶点。
郭姨娘许久未见林栩,不由得拈着锦帕多看了她几眼,捂嘴笑道:“二房家的果然是个好相貌,每每见了,连我这等妇人都觉得看不够,当真可人的紧,老二啊,可当真是个好福气。”
林栩平日里对郭氏打的交道极少,冷不丁被她如此夸赞,一时也只得陪笑道,“郭娘娘怪会夸人,倒叫绰言愧不敢当。”
郭姨娘一边轻拍着在矮凳上坐着的窦初的肩膀,一边摇头笑道,“你呀,又是这般谦逊。前日里和咱们夫人以及蒋夫人她们喝茶的时候,便听那张夫人可劲地夸你样貌品行皆是难得,那时一众坐着的贵夫人里头,当数咱们夫人面上有光哪!”
林栩前几日满沐京城来回奔走,并未在家常待,只知道自从窦怀生升为吏部侍郎后和不少在京官员都有所走动,连带着后宅几位也都多了些贵妇人间的应酬交际。
她却全然不知郭姨娘口中的这位张夫人是谁,再看白氏端坐上首,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但笑不语,一时也只得微微点头笑着应和。
窦初一直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矮凳上,小口小口地捧着碗牛乳茶喝,听闻她娘提及张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随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郭姨娘,低声嗫嚅几句。
甄姨娘久居深宅,便是平日里请安都极少与她碰面,今日竟难得露面,端然坐在那里,精气神儿瞧着倒是不错。她离窦初的位置最近,便笑吟吟道,“五小姐方才可是在说些什么?”
窦初便又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氏,方恭谨作答:“回甄娘娘,阿初不敢插嘴,方才不过是想到张夫人府里的牛乳茶甚是好喝......”
话还未说完,郭姨娘便变了脸色,忙训斥道,“平日里教你的规矩可算忘干净了!夫人心疼你一大早来请安饿着肚子,方赏你这牛乳茶喝,倒在这念起别人家的好了!糊涂!”
白氏却不以为意,抬手劝阻道:“无妨,阿初童言无忌。张家位高权重,家中待人接物自然皆是不俗的。况且上次带着阿初一起去张府做客时,那里四五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孩子,孩童间一起玩闹再吃些茶点,自然有趣些。”
说完,白氏又抚了抚指尖下的佛珠,方低头看着窦初,眼角几条细纹随着笑意愈发深了些:
“既然五姑娘心里记挂,那咱们下次去张府做客时,再带着你便是。”
林栩坐在旁侧,一直低头悠悠喝着茶而静默不语。几日未对家中琐事上心,可后宅间的争斗却层出不穷,从未平息。
郭姨娘满心为了窦初筹谋前程,一如除夕夜那次晚宴一般,不过三言两语便刺得白氏骑虎难下。瞧她的性格和手段,倒像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林栩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也不知心狠手辣如白氏,还能再忍这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母女到何时。
她只做隔岸观火之念,半盏茶在闲话间喝完,却见甄姨娘轻轻咳嗽几声,却好似借着以帕掩面的功夫向她这里瞟了几眼。
林栩忆起芳杏的来处,伴着几分恍然,心底不禁冷笑一声。她从前不过以为甄姨娘在这窦家深居浅出多年,并无争斗之心,只道甄氏不过是白氏用来遮掩芳杏背后势力的一道筹码,如今却忍不住又加重一层思量。
看来这窦家,深谙静观其变并在暗中伺机而动之人,绝非仅她林栩而已。
她又小坐片刻,便欲告辞离去。临了,白氏方似忽然想起一般,关切地询问梁徵元的近况。林栩只耐着性子一一作答,方见到白氏面上爬起终于放下心来的神情。
出了花香萦绕的寝殿,林栩快步而行,未行几步便被迎面而来之人温声唤住脚步。
如今明显腰身大了几圈的冯黛珠一袭鹅黄团蝶镶流苏边曳地长裙,又外罩了一件十分厚实的外披,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细心看护的嬷嬷。
林栩便忙笑着欠身,“竟是嫂嫂。许久未见长嫂,也不知嫂嫂如今身体如何,孕期是否安康?”
即便孕相尽显,冯黛珠依旧朱颜华贵,脸上妆容一如既往地招摇精致。她有些吃力地托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朝着林栩亲近一笑:
“虽是母亲体恤我孕期辛劳,但是寻常的礼数我是不愿少了的。只不过最近却也吃力些,小家伙在肚子里很是闹腾,倒也愁人。”
林栩便又温声宽慰几句。
冯黛珠身边的常嬷嬷一向面色和善,满是皱纹的脸旁掬着笑意冲林栩解释道:“这会子虽是开春,晨夜交替间却难免着了风寒,眼下还得进去请安,便不再叨扰您了。”
几人便又作别。
待她走得远些,二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回到别院的假山旁,竹苓瞥了眼四处,方轻声道,“奴婢瞧见方才大少夫人的面色虽有妆容遮掩,瞧着却不大似从前呢。”
竹苓一向是她身边最稳妥细心之人。林栩不由得满意道:“你也觉察到了?”
竹苓点点头,小声道:“嗯,奴婢虽不知缘由,但想来大少夫人有孕以来自是府内头一份的尊贵,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又有老夫人那边特意送去的嬷嬷贴身照顾起居,按理说应是不会过度劳累的。”
方才她与冯黛珠虽不过匆匆闲聊几句,但却也能看到冯黛珠满面粉黛之下极力遮掩的疲惫。双眼下的乌青,若非接连数日未得安寝,决计不会如此明显。而那常嬷嬷,想必也是怕被她瞧出有何端倪,方快速作别离去。
今日请安,倒是将府里许久未见之人都见了个完全。林栩勾唇一笑,又见着一身崭新装扮的芳杏在院子前方忙碌时,眼底的笑意随之也加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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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至寝殿,便有绒薇端来文火慢熬成的药膳,林栩趁着热气用了,便再强撑不住,只昏昏沉沉地躺下。
却是许久都没有这般毫无忧虑侵扰,这一觉睡得也格外安稳些。又是连着做了好几个梦,可她不愿醒来,连着梦境也觉得格外虚幻而记不真切。
待身边逐渐有了陆续的人声和其他响动声,林栩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眼皮却仍旧格外沉重。
见她醒了,秦嬷嬷关切地仔细瞧了,方为她压紧被角儿,略带责备道:“可算醒了,小姐这一觉可算睡得安稳些,却是着了风寒,还连带高烧了一整夜,倒叫老奴魂都吓没了。”
林栩不明就里地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发紧,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嬷嬷心疼道:“小姐这是前些日子日夜忧思而落下的病根儿,又整日操劳,昨夜又因为那鸟儿的事一夜未得安眠,方才病症加重许多。不过已经请了两拨大夫给您瞧过,只嘱咐让您好生歇息着,万得将养些时日。”
林栩挣扎着看向窗外,却见已是一轮红日低垂,倒像是傍晚时分。
见她想要起身,身边便有一道娇俏声响起:“夫人可是想坐起身来?奴婢给您拿几个软垫,靠在腰后,您也舒服些。”
这女声却陌生得很。林栩吃力的睁开双眼,才将眼前那个忙前忙后的身影看得清楚些。
芳杏扬着一张娇俏脸旁,手脚也格外麻利。片刻间便为她取来了几个雕花靠枕,又十分有心地为她垫得高了些,这才殷切地扶着她坐起来。
林栩看在眼里,并不言语。竹苓端来一碗热茶,许是察觉到她眼底的忧思,忍不住温声劝慰道:
“夫人莫要担心,大夫说了,您身子并无大碍,想必将养些时日便能康复。二爷昨夜担忧的满脸急色,一边在您床前踱着步子,一边怒斥着大夫,还将整个别院的下人几乎都训了一遍。奴婢瞧着,爷对您生病之事,十分在意呢。”
窦言洵......林栩听闻,忍不住眉头一紧。
她还有话想要问他呢。
既然那日到过西次间之人唯有芳杏,那么给两只鸟儿下毒便并非他指使弄玉所为。可面对她的责问,他为何当初却只言片语都不解释呢?
她四下张望,却寻他不见。
竹苓了然于心,接着道:“今辰爷突然接了上峰的任务,说是因着公务,恐怕得到临镇走一趟,说是要处理些庄田账面之事。二爷怕您醒来后他不在身边,特意吩咐奴婢告诉您,让您好生歇息,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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