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楚元零翘着脚坐在窗台上晃腿喝酒道。
“嗯。”狐七进房脱下外袍挂在架上。
他们歇息的厢房订在二楼，所处视野清晰。楚元零晚上回到客栈发现狐七还没回来，就闲来无事品品酒，赏赏楼底下人头攒动的烟火气。
“喝吗。”楚元零朝人晃晃手中酒壶。
“什么啊。”狐七接过浅尝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直呛喉咙。
“……咳咳！咳……”
“噗嗤。”楚元零笑道，“第一回合喝，喝不习惯吧。这款口感微劣，改明儿请你尝尝别的。”
“不要。”狐七从他手中抢走酒壶，拿走放在桌上。“别喝了。浑身都是酒味儿，难闻死了。”
“哎——我的酒……”楚元零撇撇嘴，“七七好不解风情。咱们来人间不就是为了赏花吃酒玩乐人世间的吗。”
狐七白眼道，“是为了历练修行和成仙。”
“要是楚大哥知道放你下山是这幅德行，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放你出来了。”
“嘿嘿……好七七别这么认真嘛。我就开个玩笑，你何至于要搬出我哥来呢~”楚元零利落地翻下窗台，在屋内变回原型。这人虽然嘴上不乐意，但他还是听话的没再去动剩下的那半壶烈酒。
“咱们明天呢。还继续找那小崽子吗？”
原型最为舒适，此下没有外人，狐七也跟着幻成七尾冰狐，从层层叠叠的衣裳中跳出。“不找了。”
楚元零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嗯？你说真的？”
“真的——不找了，随缘吧！”狐七抖顺了身上的毛，拱床躺进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不担心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楚元零凑上跟前，诧异于狐七不到一晚的态度转变。
“谁担心他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本来也没什么交情，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而已。”
“噢？真的只是顺路吗~”
“哎呀你好烦！”狐七哼了一声，被堵得不想理他，翻身盘成一团。
“哈哈哈。”楚元零乐出声，放下床幔过去贴着狐七睡下。“不过既然咱们来都来了，就再待两天再走吧。”
“好。”狐七闭眼喃喃答应到。
“其实你想通了也好。你想想看，这么大个活人，什么动静瞒得过周围的碎嘴婆子？人是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的。就像隽娘一样。如果他还在求安城，居民多多少少都该知道点什么吧，总归不会像这样毫无下落。”楚元零絮絮叨叨地在狐七耳边念道。“而且你说这求安城男人小孩要多少有多少，我俩找个现在不知道有多大，长什么样的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嗯……”狐七偏过头闷闷的。
“哎不说他了七七。你有没有想过去康城，寧州城那边啊。寧州城有人间天子，那边富贾一方，听说很好玩儿的！”楚元零把头枕他尾巴上，神采奕奕地比划道，“不过光是求安我们都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还没有去过呢。”
狐七困极，“再说吧。我现在才刚升七尾，体内灵核还不太……稳定……等、等我……”说到后面狐七耐不住，模模糊糊就睡了过去。
听到耳边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楚元零轻声道，“嗯。听你的。”
反正往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
第二日两人吃过晌午正打算回去睡个午觉的时候，狐七又遇到了昨天湖亭里的那位男子。
穆……什么来着？
狐七一时恍惚，硬是没想得起来他的名字。
“二位公子请留步。”穆玄胤着了一身玄色衣袍，乌发高束，出现在两人面前。“多有得罪。昨日匆忙一别，听说狐七公子暂住此处。特意来寻。请问能否耽误两位一些时间。”
“特、意？”楚元零面如冠玉，却愣是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戒备地把狐七给挡在身后。
“我此时过来没有恶意，二位尽可放心。”穆玄胤拱了拱手，欠身道。
狐七拍了拍楚元零的肩膀道，“无事，这是我昨天在湖边散心时相交的朋友。”
“朋友？”楚元零挑了挑眉，回想起昨晚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狐七说他要去湖边逛逛。他嘛，自个儿跑去买酒喝了。
楚元零不动声色地用法力探查了一番，确认这是个人类后他才多少放松了些警惕，自报家门地朝穆玄胤颔首道，“行吧。我叫楚元零。”
楚元零……穆玄胤忍不住心下默念了一遍，心道他应该就是狐七口中的挚友。
“在下玄胤。”穆玄胤温和地笑了笑。
“玄……呃玄公子？”
“……”不得不说楚元零的反应简直跟昨晚的狐七如出一辙。
“啊他……”狐七地捻了捻衣角还没说完就被穆玄胤打断到。
“两位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此处人多眼杂，不便长谈。”穆玄胤侧身示意道。
狐七跟楚元零点点头同意，跟着穆清晟东拐西拐地拐进了一间较为僻静的茶楼。
三人移步包房雅间，穆玄胤替两人点了壶茶水和几盘糕点后开口道，“我姓穆。”
楚元零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狐七。
‘呃……我本来刚刚就想跟你说的，但是被他给打断了。’狐七隔空传音说道。
‘哦？’楚元零微眯双眼，没有接着传音给狐七，反而像是话里有话的开口道：“我记得穆姓应该还挺少见的吧。这一下子就给我们碰见了俩？”
楚元零意有所指，叶眉高挑的看向穆玄胤。
“确实不多见。因为玄胤只是我的表字，实际上我叫穆清晟。”穆玄胤面不改色的说道。
“……？”
“等等？”楚元零不可置信，“等等等等……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穆清晟……”穆清晟目移视线，被两人注视着再度重复，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你是小晟！？”这下震惊的不止是楚元零，还有狐七。
穆清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是我，兄长。”
楚元零连忙施法传音提醒狐七：‘不是七七，我俩昨天找了他一天没找到，现在这小孩儿毫无征兆的出现，还自动送上门来是何意？有这么巧的事？’
狐七楞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回复楚元零。
楚元零：‘你说这人不会是什么妖物变的吧……’
狐七怔怔回神：‘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如果不是小晟还能是谁？’
‘万一这是其他妖族变来故意接近你，想要害你的呢！？你想想，五族中擅长幻术之人不在少数。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说着楚元零就拿肩膀碰了碰狐七，‘真的，就刚好冒出来这么一个人跟你套近乎。哦，说他就是咱俩找了一整天的人。你说这没鬼谁信啊？’
狐七本来还有几分存疑，但被楚元零这么一搅和，他反倒觉得这人不假了。
他深吸了口气，稳住身形淡淡传音道：‘那麻烦请您睁开您那宝贵的凤眼好好看看他可有问题？’
‘这个嘛……’楚元零略微有些挫败，‘……其实我刚才就看过了。’
‘如何？’
楚元零：‘是个人类没错……’
狐七忍笑：‘嗯哼。’
‘不行，我再看一遍。刚才肯定是没仔细看。’说完楚元零还不信邪地幻了只眼睛在额间，一缕青光挨着穆清晟浑身上下又探测了一番。
狐七看着他，调侃道：‘怎样？可是看出是哪方的大妖怪了？’
楚元零收了额间凤目，侧头焉焉道：‘哪方都不是……就是——就是我老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让我有点不舒服？’
狐七：‘我怎么看不出来。’
楚元零：‘你瞎！唉，算了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等着吧，你小子迟早要在他身上吃亏。’
狐七道，‘那可不一定。’
穆清晟也不急，就在旁边安静地看两人眉来眼去小动作不停。
别说还挺有趣的。
楚元零被人气得闭了传音，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我们昨天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找了一整天。大街小巷都问遍了，愣是没一个人知道你的情况。你那个时候怎么不出来见我们家七七？”
穆清晟面露愧疚道，“抱歉，我平时在天诡派里待着，不常在城中露面。所以并不知道两位此前来了求安。”
狐七拿起一块栗糕塞入嘴中咀嚼。“这样啊……那你如果昨天在城里的话应当就能早些碰面了。元零的模样变化不大，你应当认识的。”
楚元零看了眼现在跟他差不多齐平高的穆清晟，叹道，“是啊，你小子确实可以。这才逾过十载，容貌变化如此之大。你居然长得都快跟我差不多高了！嗯……不过相比起我，你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的。”他还抬手在空气中比了比。
穆清晟欲言又止，看样子有些不好意思接话。
“不是吧……你不会认不出我了？”看他难以启齿的模样楚元零诧异道。
“抱歉……我前些年中过一场奇毒，此间大病了一场。之后记忆就多有模糊，就连兄长我都给忘记了，时隔多年才想起。况且我那个时候太小，并……并没仔细记过元零公子的模样。所以……”穆清晟挠了挠脸颊尴尬道。
“中毒！？”狐七抓住话中重点，声音微拔高道，“怎么中的？现在还病着吗？”
“没了没了！早就已经拔除痊愈了。”看到狐七紧张自己，说实话穆清晟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只是小时候有些记忆细节给丢失了……”
听完狐七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想问什么回头我都可以告诉你。人没事就行。我还以为你至今仍携病根，想说正好元零会点医术，可以替你看看。”
“呵呵，您可真会使唤我啊。”
穆清晟笑了笑没有说话。
狐七有点在意，“既然你已记不清，那今日又为何突然知道是我了？”
穆清晟顿了顿，“因为我昨夜摸到兄长送我的箫，背后有跟那个锦囊一样的绣纹。再加上兄长走时脚腕上的铃铛①……我……我的印象比较深刻……”说着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狐七被布衣遮住的小腿。
“这个？”狐七往上撩了撩衣裳露出脚腕，一串好看的细铃被布料刮蹭得叮铃作响。
“嗯……”穆清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楚元零看到，“哦。这是他从小就带的。铃铛里面的蓝色晶石的好像被他的长老们用灵力灌注过。但具体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么久了也没见他用过这玩意儿。估计是想留着吵耳朵用。”
狐七但笑不语，只是在桌下狠狠地拧了下楚元零大腿一下。
“哇！你干嘛……@※&！%”楚元零脸色苍白。艰难地捂住了嘴，阻止了差点就溢出的惨叫声。
‘多话。’狐七传音道。
‘嘶……’楚元零在桌底的手狂搓大腿，‘小祖宗您下手就不能轻点吗……痛死了。这么掐迟早要出鸟命。’大抵也是想起了族内相关不宜透露给外人，楚元零讪讪收声。
“原来如此。”狐七嘬了口茶垂眸问道，“那你后来为何又改名了。”
“并非改了名。玄胤只是我的表字，同样清晟也是我的名。”穆清晟解释道，“虽然兄长第一面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但碍于天色昏暗，仅凭匆匆一面我岂敢随意攀认。就是没想到兄长耿直，叫……叫的玄公子着实有些拗口，所以这才相报姓氏。”
“哪有自报家门先报表字不报名的，你这习惯可真奇怪。”楚元零瞟了他一眼。
“对不住。此有内情，我怕打草惊蛇。所以出于习惯，通常我会对外隐藏姓氏。”穆清晟顿了顿，“结果就因为此等无聊原因，差点就与兄长错过了。幸得今日得运，否则……”否则他再追悔莫及也是无用了。
……其实正打算离开了。楚元零这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对不住兄长！是我有错，是我脑子一时短路！”穆清晟现在回想都觉得自己那时也太蠢了……要是他早一步在心中有疑的时候直接开口多问上那么一两句，说不定昨夜他们就能相认了。
“傻子，我又没怪你。”狐七叹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近些年来过得如何？”
穆清晟道，“那年我自下山安定后，便跟我娘安生度过了一段时日。只是后来我娘她……”
声音戛然而止。楚元零却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人宽大的肩膀。
穆清晟摇摇头，掩下怅然之色，继续说下去道，“后来我娘死后我便加入了天诡派。”一想到娘亲死前的模样，他就满腔的怒火就疯狂焚烧。他不是菩萨或是神明，他远没有宽宏大度到惨遭灭门还能放得下手中利刃。所以他必须强大起来，势必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而最近的跳板，莫过于在江湖中独树一帜的天诡派。
“天诡？”楚元零问，“为何想着要加入天诡。你应该有比加入天诡更好的门派选择吧？”
穆清晟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饮道，“其中有些因果吧。此前天诡是离我最近的一支派系军，我在里面修炼还能顺带累积些人脉。”
可惜的是哪怕穆清晟现在成了天诡派的代掌教，但以门派的能力，也还不够做大动作。再等等，等一个能挑动天纵、天衡派的机会，等一个事情的转机……
“你也不容易。”狐七对目前的人间局势还不是很了解，只是想想就知道穆清晟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
穆清晟朝两位行礼作揖道，“感谢两位当初出手相助，给了我娘一个安度余年的机会！如此大恩大德，以后我穆清晟尽听两位差遣，刀山火海皆赴汤蹈火！”
楚元零扶额道，“……你怎么又开始了。”
“你……”狐七连忙过去扶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跟我和元零正常相处即可。”
“是啊是啊。”楚元零咬了一口酥饼，点头道，“多大点事，还讲那么些虚礼作甚？如果你实在想报恩，打不了请我吃几顿好的就好了。”
狐七：“馋不死你的。”
“嘿嘿。”
“那是一定。”穆清晟拍了拍袍角的灰点头道，“元零公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买单。”
“好小子，够爽快！我喜欢！”楚元零哈哈大笑，几顿饭就能把他对穆清晟的所有偏见都给打消了。
“你可真好打发。”狐七白眼道。
“对了清晟，我能问问你那些人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至此吗？”
“嘶……不会是世仇吧？”楚元零接道。
“那也不至于几家都跟我们染上世仇，我家祖上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穆清晟自嘲般地笑道。
“那又为何……”
杀人全家不止，当时还连一个幼儿都不愿意放过。何其残忍。楚元零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有些眉目的。不过起因可能就要从我的太爷爷说起了。”
楚元零好奇道，“哦？说来听听？”
“这就说来话长了……”穆清晟晃了晃手中杯子，看着杯中所剩不多的茶水回忆到。
①注：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设定。这个铃铛是灵力灌注的，声音特别小特别小，小到无声。平常走路啥的都不会像普遍铃铛那样吵人的。铃铛后面有用，但现在这里想的大概是一个你在意就会发现不在意就不会发现的bug设定。然后这个铃串没有功力的普通人听不见，但是容易被清晟注意到的一个点。希望能被get到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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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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