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千玦其实是只狐狸。
准确来说,还是只魔族和人结合,诞下的混血小狐狸。她的皮毛也因此,变异成了粉白相间的颜色。
现今世上共分六界四合,六界包揽神、仙、人、鬼、妖、魔,其中以仙、魔两族独大;四合则是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区域,分别是北原、西荒、东岭、南海。
虽然各界都各自为政,划道泾渭分明,但像千玦这样,异界结合而生的混血,却不在少数。是以这类混血,统统被冠以“异子”之名。
曾经异子也是遍布各界,与各族虽有间隙龌龊,倒也相安无事。
变故发生在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大战后,异子中哪怕是半仙血脉的异子,也和惨败的魔族别无二致,成了笔诛口伐、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
但两相比较,魔族只是式微,异子则被各界通缉,或被仙魔追杀,或被修道者当作修习活靶,或有血脉尚可的,则沦为奴隶通口贩卖。
千玦打探到,明日华津国的权贵拍卖会上,就有半仙血脉的异子奴隶。那是她的目标之一。
但她顶着个异子身份,又无权无势,自然拿不到拍卖行的通行令函。是以她观察许久,将如意算盘打到了老好人小青身上。
在小青之前,她本已锁定目标,奈何窥伺下来,觉得原目标的二人着实不好下手,毕竟其中一人腰间的玄铁黑剑几乎要晃瞎她的狐狸眼睛。
她当然打不过。
于是愁云锁眉之际,这位陌上如玉的小青,招摇地把玩着她求之不得的令函,插花走马闯入她视野。
于是就有了前面种种乌龙。
如今她伤了左手,打地洞只得靠一只右爪,不免速度迟缓,半撑半就间,已是酸麻发软,浑身无力。
也不知路线有没有打偏,千玦心下衡量,决意先上去看看状况。
打通最后一块砖板,她顶着那板谨慎地探出小半个头。方寸间视线昏暗,眼前似有一道横梁遮挡。
须臾,千玦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床底。
四下无人,她迅速以娇小狐身灵巧地爬出床榻,摇摇茸尾,蓦地变回了先前窈窕灵动的少女。
只是刚打完地洞,委实有些灰头土脸。
她抖抖衣裙,抹了把脸,明亮杏眼扫视一圈屋内,最后目光落在开扇的窗台上。似有若无的清风徐徐跃过窗子,挠痒般散在脸上,让她灵台清爽不少。
屋主人倒是心大,敢开着窗出门,也不怕有小偷翻进来。
虽然这个小偷是从床底下钻进来的。
千玦尽量避开与屋内物什的接触,小心走到窗前,看到窗沿外侧的细小刮痕后,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她没挖错。
为了万无一失,她早早在小青那间房的窗口留了个不起眼的印记,以便确认自己没挖到小蓝的屋子。先前二计已经打了水漂,这第三计必须步步为营,再不能有缺漏了。
瞟一眼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天意昏昏。屋主人随时可能回来,通道已成,该撤离了。
少女裙裾轻转,袅袅如落花,再落下时,又化作了灵动娇俏的粉白狐狸,悄无声息溜进床底,只留晚风弄窗,摇曳一屋嘎吱轻响,好像在为她的成果欢呼。
原路返回后,千玦又出了趟门,七弯八拐来到她与六六儿约好的小巷。
这小乞儿早已等得焦急,望见她,忙不迭跑近,邀功般开口:“怎么样千玦姐,我是不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忍辱负重?”
结果迎来对方劈头盖脸一顿泄愤:“忍辱负重个屁,是不辱所托!而且你明明弄巧成拙,给我撞错人了!”
六六儿小脑袋里还在想着弄巧成拙是什么意思,寻思千玦姐好像没教过自己,下一秒猛地睁圆小眼,后知后觉道:“啊?不是撞那个苍蓝色衣服的吗?”
千玦两眼一黑。
她高估了这小崽子的理解力,瞬间泄了气,好气又好笑,“我的六啊,什么蓝不蓝的,是苍筤!嫩竹初生是为筤,竹子当然是青绿色的!”
“姑奶奶,我没念过书,哪里知道什么蓝啊筤的,你早些说是绿色不就好了。”六六儿不服气地顶嘴,小嘴咂巴撇起:“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口齿不清,你还专挑这种含糊的词......”
六六儿没说下去了,因为头顶狠狠飞来一记眼刀,他立马识相地闭嘴。
千玦剜了他一眼,拿出一吊钱递过去,没好气道:“算了算了,我还要抓紧回去,这是先前约好的报酬,你快去找些吃的,肚子响得我都没耳朵听。”
六六儿拧着的眉头立马展开,欢天喜地接过那吊钱,一溜小跑,几乎要没了影。
千玦顿了两秒,忽的想起什么,冲那愈来愈小的身影补道:“记住了,是不辱所托!”
对方显然没听到。她无声地叹口气,只觉一天忙碌下来腰酸背痛,甫一松懈便乏意来袭。低眸瞥见裙边一粒小石子,那是六六儿等她时掷着解闷的。
她还想这样优哉游哉解闷呢!于是一路踢着那石子,磨磨蹭蹭回到了醉金楼。
“千玦姑娘。”甫一进楼,二楼便传来那已算熟悉的清爽声线,不急不躁,温润如阳。千玦循声抬眸,看到小青正用扇尖朝她招手微笑,示意她过去一道用饭。
她强打精神,抬起发酸的双腿上楼,见二人已各自拣了窗边对面的位置,干笑两声,在中间慢吞吞坐下。
白日里还婉拒了出门,现在出门却被逮了个正着,她当然心虚。
一时岑寂。夕桀浓稠眉眼间洇满温和,率先开口道:“方才我们回来,去敲你房门没有回应,问了店家说你出去了,便在此等你回来,好一起用饭。”
“我......我是手伤难忍,想去药铺寻点药膏的,但......”千玦脑中飞速运转,千思成网,悻悻道:“但结账时候想起来自己身无银两,就作罢回来了。”
“难怪我从窗口望着,千玦姑娘在门口闷声踢石子,想来应是心中郁结。”夕桀说着,从怀里掏出小瓶药膏,轻轻推至她手边:“这是我刚买的金创药,千玦姑娘先用吧。”
丛缘微微张嘴,似要说什么,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夕桀。
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上仙界的极品丹药灵元丹,对仙者有修灵补伤、增益修为之效,更遑论是区区凡人了。这好像有点奢侈。
而且他们刚刚有去药铺买药吗?
千玦面上谢过这位人美心善的公子哥,心里却暗自波涛汹涌。她踢石子这么无聊的事,居然早早被看到了,对方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聊!
但转念一想,如今大家也算熟络了,马上还要一同用饭,小青一口一个“千玦姑娘”,着实有些拗口。不像她,小青小蓝,甚为亲切。
念及此,她便堆笑看向那双吟吟桃花眼,准备加固一下友谊:“小青,你和小蓝叫我千玦就好了,不用这般客气的。”
“小青?”
“小......蓝?”
“......”
两道疑惑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千玦脸上,她登时僵住堆起的笑,只觉得面烧如火,心里却又好像“咯噔”的冰块碎了一地,凉意瞬间融入每根血管,端的是冷热交杂,神思泱泱。
她好像还没有问过这二人的名字,只顾着自己小青小蓝地喊,这次更是当着原主的面。
小青,小蓝,听着越发像是在唤......丫鬟?
她自知理亏,腆着脸上羞赧,右手虚握成拳挡在唇边,嗫嚅道:“咳......对不住,我不知你们姓名,胡乱说的。”面上仍强装镇静,虚拳的食指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鼻尖,昭示着主人的慌乱。
又是一时岑寂。只有缓缓摇扇轻响,一开一合间,好似能听见习习凉风溜跑的声音。
千玦大脑飞转,双蛾几欲拧成“川”字,但又蓦地舒展,双瞳立时清明,似有星子扑闪:“对了,我记得小蓝......啊不是,右边这位公子,好像是叫丛缘。”
是了,她想起来,先前在街上,小青让小蓝掏钱的时候,唤的便是丛缘。至于小青......她如何晓得?丛缘那个哑巴甚至没有说过话!
她心虚地觑向左侧,未待言语,小青已先开口,声音仍是清和,让人想起汀花细雨、穆穆良风:“夕桀。”
他半垂睫羽,眸光似是漫不经心划过眼前少女勾鼻的小动作,又道:“桀骜不驯的桀。”
丛缘又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千玦并没留意到,她讪讪一笑,心底里却只顾着错愕,下意识地兀自反驳:说桀勇的桀还差不多。
“其实我有点饿。”
丛缘兀地出声,泛着懒懒慵意:“迁就姑娘,你们能不能先点菜再聊?”
“不对,丛缘,你又记错了”,夕桀温声纠正道:“是千玦。”
千玦严重怀疑丛缘是故意的。
但托他的福,倒是及时化解了眼下的尴尬局面。夕桀果不再抓着名字的闹剧,微笑着将菜谱伸向千玦,示意她先点。她又没来过醉金楼,哪知道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名都是什么滋味,胡乱选了几个,便复又递还夕桀。
夕桀也不多言,又添了几道,诸如糖醋荷藕、翡翠金丝虾球、锦绣素菜卷、辣炙鸠子,末了还有一盘菱粉糕。
起初,千玦脑内还自顾自地不断复盘刚刚的窘迫,见两个当事人却乐得悠哉,闭口不提,也就不再拘谨,宽心吃了起来。三人颇有一幅其乐融融之态。
待到饭后,见夕桀二人还欲观赏窗外的夜市街景,千玦非常自觉地起身离开,准备回房歇息。
丛缘手中正认真拨弄着一个象牙镂雕球,眼神难得清亮,一扫白日倦意。半晌,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发问:“殿下,你报真名干嘛?”眼皮倒是没抬一下,仍聚精会神捣鼓那精巧的雕球机关。
“白天你可瞧见了?她是故意摔你身上的。”夕桀答非所问,单手支着下巴,撑在窗边,好整以暇观望着楼下夜摊与过往行人。
晚风徐徐,掠过他勾起的唇角,夜灯的微光映在那深邃如点漆的桃花笑眼中,忽闪明灭,端的是霞姿月韵、玉树芝兰。
“不记得了,我困得很。”这是实话,他当时正因为早起而睡眼惺忪,呵气连天呢。顿了顿,丛缘像是想到什么,又道:“你今天说话怪怪的,好像那个文绉绉的古板老头。”
夕桀会意,知他提的是玄机仙尊——一个在上仙界掌文司礼的老道,每每训导起那些新飞升的小仙者来,净是繁文缛节、论道滔滔;与他们交谈时候,又甚是循礼讲节、古板严肃。
总之,丛缘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迂腐老道。
这位上仙界惊才绝艳的少主殿下闻言,倒也不生气,反而轻笑出声,眉眼间多了一丝张扬的玩味:“有时候我倒觉得,这老道的说话方式还挺受用的。”说罢,不复言语,兀自出神望着窗外长街近处的一个糖画铺子,摊前一众小儿正争相挑着自己中意的图案。
其中默默立着一串狐狸形状的糖画。
紧锁的屋内一片静默,只有桌上的烛灯兀自燃着,映出少女秀丽的脸廓,却是颇为严肃。
自打回房,千玦就一言不发坐了很久,到现在才慢慢回神。
起初听到夕桀报出名字的时候,她还心存侥幸地安慰自己,兴许是同音的重名。但对方似乎生怕她认不出自己,又强调了是哪个桀。这下,她心底里最后挣扎的希望也破灭了。
夕桀。
普通凡人或许不知,可放眼六界,这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识?那可是执掌当今上仙界的仙帝嫡侄,已陨落的先帝之子,未来或要继位仙界的堂堂少主啊!!
千玦多少听过这位少主殿下的传言,说他生如玉面郎君,风神秀异;同时又天赋异禀,除魔卫道不在话下。虽然父君在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身死,接任的叔父夕昊仙帝倒是待他极好,视若己出,凡事纵容。甚至有夕桀要在六界各挑一位美人作侍妃的传闻遍及六界时,夕昊仙帝也是第一时间跑过去,询问是否要他帮忙操办。虽然被夕桀谢绝了。
这样正道风发的仙界少主,如今却被她个小小魔修骗得团团转,还毫不避讳地自报家门。
怎么想都很可疑啊!!!
千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可她从初遇开始仔细回忆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来。况且方才用饭时,夕桀也并未对她发难。她便面上强装镇定熬了一晚,逃也似地回了房。
如今仙魔两界关系依然僵硬,她还是个异子,要是身份暴露,大概会被这位正道少主一顿鞭笞,抽皮剥骨做个挡风狐裘来泄愤吧。
不,她皮毛色泽一般,做狐裘人家可能都看不上。
一通思想挣扎,她虽然心下怯怕,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还是决定咬牙干到底,只盼船到桥头自然直。
心念已决,她摸出张符箓,飞速写下几个字:“计划有变,劫走异子。”旋即念了个诀,那符箓忽地自尾端冒出明火,转眼便自行烧了个干净,不留一丝灰末。
这是各界通用的传信符,只须将内容写在其上,心中默念收信之人名姓,待到符箓烧尽,内容便会准确无误传到对方手里的符上,原样现形。
传信完毕,她估摸着夕桀二人差不多该回房了,便扬手灭了灯,装出自己已早早休憩的样子。实则却悄悄靠在床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等夜深准备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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