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头。
鹊吟山中气候干冷,虽然不下什么雪,但也让怕冷的人觉得不好受。
这怕冷的人此时正窝在厢房里,饶是如往常一样开了一条窗户缝,可细细看去,这窗棂上头也被悉心施加了符篆,温热的灵力正默不作声地运作流转。寒意侵袭至此,就被迫化作了暖风,半点脾气也没有。
凤晏回手指抵着眉心,玉白的指节仍旧泛着一丝青灰之色,不显眼。另一只手里虚虚握着精致小巧的法器,镂空雕琢的玉樽上冒着氤氲热气,可热气刚一触碰到这泛青灰的手,挣扎了一会儿就散了。
法器是琼月带来的。
某一日她过来玩,顺便显摆一下自己最近的修炼进境,无意间触碰到了凤晏回的手。她登时以为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千年寒冰,直接一个激灵。待得反应过来后,琼月虽不解为何一个大活人的手能冷到这般,但还是立马就去藏宝阁寻来了这被束之高阁的法器暖阳玉,以求让凤晏回稍微暖和一些。
只可惜,法器是个正经好用的法器,可用的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此时正值晌午,一道虚影倏然从庭院中出现。
桑风北带着一身修炼未退的薄汗回到房间里,在进门的一瞬间,他随手捏了个法诀,衣冠重整,一丝不乱。
“小仙君,你这法诀可是用得愈发顺手了。”凤晏回浅笑着看他,目光从窄腰宽肩一路逡巡上去,落定在那双深邃的眼眸处。
“过奖。”桑风北转眼便至榻前,并起双指探了探凤晏回的脉门,“你比前几日好了些。”
俨然没把冷到骇人的触感当回事。
毕竟,更冷的凤晏回,他也不是没碰过。
旁人不知道,但桑风北再清楚不过,凤晏回本就是万年寒玉雕琢出来的。
既然都被称作万年寒玉了,那其中所蕴含的寒意自然也是万年积累而成,不冷才是怪事。
原先,顾寻常严令,不让任何人碰触凤晏回分毫,包括他自己。桑风北不得其解,但也谨遵师命。
后来顾寻常走了,把这盒子并着人一并托付给了桑风北。
桑风北赧于回想这段过往,但也不得不承认那瞬间的鬼使神差。
他开始把这巴掌大小的寒玉美人从玉盒子里拿出来,开始先是捧在手上暖着,后来再是握在手里摩挲,然后又时不时放在怀中焐热……
极尽折腾,可这寒玉始终冰冷刺骨,不为所动。
桑风北觉得挫败,心道大抵是自己的体温也低于寻常人,才一丁点也捂不热这寒玉。
有一天因缘际会,他救了一个纯阳之体的修仙者,这修仙者为了报恩,见桑风北宝贝着这寒玉美人,便悄摸想着帮他将寒玉的凉气驱散一些。
可没曾想,手指方才触碰到寒玉美人的衣袂,整只手就被直接冰封,且寒气顺着脉络一直蔓延扩散,救无可救,只能以断手保命。
从那时起,桑风北才明白顾寻常的深意——
这寒玉不是寻常人能碰得的寒玉。
可显然,他桑风北好像不算是寻常的那个人。
或许是师父怕他不尊师命,偷摸触碰盒子里的寒玉美人,所以才下了什么保护符?
谁知道呢。
没看到桑风北失神,凤晏回的眸子定格在桑风北骨节清明的手指上。这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内侧,指端带着些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曾拿开。
“你怎么一点也不凉?”凤晏回眸色隐晦不明,不过只有一瞬。
“我为何要凉?”听了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桑风北把手收回,顺口回了一句。
“天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单薄,我心疼你。”凤晏回眉眼的笑意带着些钩子,与话音当中的钩子一般无两。
桑风北的耳根子开始热烫,可嘴上却还是淡淡回道:“答非所问。”
饶是这么说,但桑风北也不打算追究凤晏回的话中意图。
正在此时,庭院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凤晏回不用透过窗户瞧,也知道这声如洪钟的访客是那位仇苛长老。
自从被桑风北一力破千钧,落魄之后反倒彻底摆脱走火入魔的困境,这位三长老就时常来南山雅舍走动。后又因得凤晏回打着桑风北的名义,随口给了他一些玄妙教化,三长老直接化身成了南山雅舍的狗腿子。要不是因得师父尚在,改投别人门下属于欺师灭祖,他怕是能直接跪下给桑风北磕头。
对此,桑风北本是不愿的,他素来不爱占别人的功劳,也不喜欢承情。
但在凤晏回的软磨硬泡之下,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只能睁眼闭眼装高深。
“三长老,又来啦?”凤晏回隔着窗户笑吟吟地与他招呼,只见回回不空手的三长老此番空手而来,身上带着山中凛意就凑到了窗户前。
仇苛先是与二人打了招呼,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褚家那个小崽子回来了。”
褚家只有一个小崽子,就是褚少城主,褚璟。
凤晏回倒是没当事,随口道:“他不是每日都回来?”
先前褚璟在南山雅舍,被仇苛吓了一回,又被凤晏回吓了个彻底。虽然心里头百般不愿,但还是灰溜溜地回了九冶城城主府。
可这褚少城主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纵然九冶城与鹊吟山相隔百里之距,他还是坚持每日从九冶城到鹊吟山来,披星戴月,为的就是见桑风北一眼。
他来去都不避人,如此一来,哪怕南山雅舍所处之地偏僻,可整个鹊吟山还是传遍了此事,成了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
连凤晏回都差点被感动了,直道这么多年也没看过如此深情的人。
唯独当事人之一的桑风北冷漠无情,与褚璟连个眼神交汇都不曾有,与深情款款的褚少城主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差。
不过也正因如此,鹊吟山传开了第二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到底南山雅舍的那个病秧子凤晏回有多绝世,才能让堪称惊才绝艳的桑道友如此专一痴情。
仇苛摇头:“这次不是之前那些荒谬行径……他是与褚城主一起来的。不知楼请的那位高人到了。”
褚烽从不知楼大费周折请的高人,是不信宁濯先天痴傻,试图寻回他的魂魄归位。
这件事从许久之前就在安排,如今过了经年累月,终于把人给寻了回来。
虽说鹊吟山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褚烽这一遭八成会失望,毕竟宁濯痴傻了那么多年,怎能说寻回魂魄就能寻回来。但无论如何,大家都还是抱有观望的心态,说不定呢?
只听仇苛接着说道:“高人贵客前来,我们本想着安排另外一处独峰让其安顿。但褚少城主要求,住在南山雅舍他那处院子就好。”
简而言之,就是隔壁。
见凤晏回和桑风北都没说话,仇苛试量着问:“……你们要是想图清净,我就找几个弟子去打扫我峰上的客院,你们且暂居一阵子。”
“那倒是不用麻烦,”凤晏回笑道,“我们住在这儿挺好的,说不定还能顺道结识隔壁的高人。”
仇苛犹豫了一瞬,沉吟道:“那也倒好。反正桑道友如今这进境一日千里,让二长老都直呼天纵奇才深不可测,一般人倒也不惧。”
深不深的不好说,毕竟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可天纵奇才确实不假,在顶级灵脉的加持之下,不过数月时间,桑风北的山台灵诀就已经小成。
“也罢。”仇苛也不再纠结,转言又问,“凤公子的身体可还好一些了?回光藤是否有用?若是还差一些,我过几日前去拜谒师父,看是否能让师父施以援手。”
凤晏回听罢,觉得仇苛倒真是个实在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怎么样,可这一通接触下来后,印象却大有改观。
鹊吟山本事不济,收徒的眼光倒是还可以。
当下应允谢过。
待得仇苛走后,桑风北开口问凤晏回:“你当真想结识隔壁高人?”
“结不结识倒是没所谓,我主要还是想确定一下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凤晏回慢条斯理地回道。
上次那件事,就是当初褚璟说发现了凤晏回和桑风北的秘密,前来找他时,在褚璟体内察觉到的那一丝异常。
那种感觉桑风北有些陌生,不知道如何与凤晏回描述。可从那之后,褚璟一次也没敢来这处院子,凤晏回也无从追究桑风北的不解。
如今褚璟带着人回来南山雅舍,保不齐能有胆子来与他打照面,到时候直接看看就是了。
·
这日傍晚,隔壁空置许久的院子就有了响动。
九冶城城主府的仆役们来来去去,中间伴随着物什搬动的声音,以及褚少城主毫不客气的喊骂声。
不过,兴许是因得所谓高人同行,褚璟这骂声倒是文明了不少,最起码没了最初那副歇斯底里的势头。
人搬回来了,却与先前有那么些不一样。
本想着褚璟怕是会来他们院子找些不痛快,可没曾想,他倒是安分下来,一点幺蛾子也没造。
这让特地前来看热闹的琼月大失所望,从墙头下来后摊手问道:“变性了?”
凤晏回耸肩笑道:“谁知道呢?”
入夜。
院外风声作响,一缕似是有形的风透过窗缝进了屋内逡巡。这东西如同一条蛇一般,从凤晏回的榻边游移许久,这才重新离开。
暗处,凤晏回眼眸倏睁,眸光溢彩中难掩意外。
“……哟,还是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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